



延安的底色是黃色,那里有奔騰的黃河,有溫厚的黃土地,有黃澄澄的小米粥,還有中華民族“人文初祖”黃帝的陵墓。不過紅色的烙印似乎更加深刻,因為那里曾經是中共的大本營,人們提到延安,“革命圣地”這個詞匯便條件反射般地浮現在腦海中。
紅色是極具政治性和階級性的名詞,它象征著革命、起義、暴動,以及這些活動中所必需的“勇敢”、“忘我”、“犧牲”。從1935年長征來到陜北,到1948年東渡黃河,中共中央在這片土地上奮斗了十三個年頭。而被歸納為“延安精神”的紅色品質也成為中共在艱難困苦的環境中一步步壯大的必要養分。
大半個世紀之后,紅色仍是珍貴的資源。山溝溝里的延安人開發“革命圣地”獨一無二的歷史遺跡來發展旅游產業,全國各地的官員干部到此瞻仰偉人故居表達對組織的忠誠和信仰,老同志到此追憶和緬懷激情蓬勃的青春歲月,青年人成批前來接受黨的革命傳統教育……延安的紅,從未消退。
紅色,是現行體制的原色,無法避忌。正值本刊十周年,共識傳媒同仁一同來到延安,嘗試理解和體會這片紅。
革命燈塔
“幾回回夢里回延安,雙手摟定寶塔山。”只有登上寶塔山,才算真正到了延安。
延安寶塔并非革命遺跡,它是唐宋時期的古建筑,但隨著延安被共產黨徹底改造,并成為中國紅色武裝和政權的中心之后,這做小城的“地標”建筑也成了革命的崇高象征,如同茫茫黑夜中光芒四射的燈塔,召喚廣大愛國青年奔赴而來。
國慶黃金周已經過去,清晨的寶塔山并沒有多少游人,只有些許登山晨練的當地居民。旅游旺季就是另一番景象,在剛過去的“雙節”長假中,延安共接待游客278.9萬人次,旅游綜合收入10.1億元,“這山上滿滿的全是人。”導游說。去年是中共建黨90周年,來延安的游客更是超過了2000萬。
但長久以來,作為中共黨史中唯一確定的“中國革命圣地”,延安在游客口中的評價令當地人感到羞恥,中國旅游研究院發布的全國50個旅游城市滿意度調查排名中,延安一度連續7個季度墊底。導游坦誠地說:“這里畢竟是貧瘠的陜北,物質比較匱乏,吃的住的都不太好,很多方面確實沒法讓人滿意。”
盡管如此,延安始終在匯聚著巨大的人流。“打斷骨頭還有筋,扒了皮肉還有心,只要還剩一口氣,爬也爬到延安城!”這是當時的優秀的愛國青年們對延安的真實向往。正是不滿意國民黨政權的一味妥協退讓和“攘外必先安內”的國策,又被共產黨欣欣向榮的氣象所吸引,無數優秀的中華兒女跋山涉水,歷經千難萬險,奔向了紅色圣地延安。
韋君宜在《思痛錄》中寫道:“愚蠢的日本帝國主義和國民黨政府,共同把我這樣的青年推到了共產黨的旗幟之下。” 那時,中共統一戰線和知識分子政策以及干部政策都已經走上了成熟的軌道,延安以它寬闊的胸懷,接納四面八方的青年男女,而各地的八路軍辦事處、通訊社、“民先”組織、救亡總會,也紛紛介紹、中轉無數的愛國青年去延安。
涼風伴著晨曦,站在“巍巍寶塔山”上俯瞰全城,眼前高樓林立,可青山依舊在,“滾滾延河水”卻早已不存。我們尚屬于幸運的,得以看到山下延河和南河清澈而平靜的水面,“平時延河都是干枯的,可能是迎接國慶,上游的水庫放了些水下來。”當地人介紹。
寶塔徹底變換了歷史使命,延河早已不需要它來鎮壓水患了。古塔四周郁郁蔥蔥,樹木以眾星捧月之勢圍繞著它。這些樹木都有標注“身世”的銘牌,從全國各地而來的青年和機關干部在此進行入團、入黨、廉政宣誓等儀式,栽種這些樹苗,以喻“革命后繼有人”。
紅太陽升起的地方
寶塔是延安的象征物,真正的革命中心在楊家嶺和棗園,這里是中共中央在延安時期的駐地。
毛澤東曾在楊家嶺生活了5年,黨的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延安文藝座談會等影響深遠的會議都在這個狹長而靜謐的山溝里召開。中央大禮堂是楊家嶺最具標志性的建筑,莊嚴古樸,氣魄宏偉,它原是一座基督教教堂,于1942年改建為中共中央辦公廳禮堂,毛澤東在此樹立他在黨內的絕對權威。
景區講解員穿著統一的軍服,向旅游團復述精心編排的歷史:“七大以團結的大會,勝利的大會載入史冊。七大以后,全黨緊密團結在以毛澤東為首的黨中央周圍,為奪取抗日戰爭的最后勝利和新民主主義革命在全國的勝利而奮斗。”
大禮堂旁的“飛機樓”是當年中央辦公廳機關駐地,延安文藝座談會就在這里召開。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是其重要遺產,它作為革命文藝的綱領性文件,提出“真正為工農兵的文藝,真正無產階級的文藝”,成為文藝界長期以來的指導思想。在這篇文論中,毛澤東明確說:“文藝是從屬于政治的,但又反轉來給予偉大的影響于政治。革命文藝是整個革命事業的一部分,是齒輪和螺絲釘”。
與本刊記者同時參觀這座樓的還有一批來自四川的老同志,他們在講解員的帶領下高聲齊唱紅色歌曲《東方紅》,激情澎湃,而身旁的青年則大多適時沉默,甚至抿嘴竊笑。顯然,在開放自由的新時代,弘揚集體意志、謳歌領袖的紅歌的政治美學已經大打折扣,難以統一思想了。
拾級而上,山坡上分布著毛、周、朱等中共領袖住過的窯洞,屋內陳設毫不講究,只有幾張破舊的桌椅。這里沒有物質享受,但有一群頭腦敏捷、善于戰斗的人。
1943年10月,中央書記處成員由楊家嶺先后遷到棗園居住。這里原是地主的莊園,中共中央進駐延安后,沒收充公,改名“延園”,作為共產黨情報和特務機構中央社會部的駐地,門口“延園”二字即為當時的中央社會部部長康生所題。
棗園里最引人注目的是聳立在中心廣場上的書記銅像,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朱德、任弼時五位領導人威風凜凜,他們是延安整風后新產生的中共最高領導核心。而共產黨權力中樞中的老一批領導干部如王明、博古、王稼祥、張聞天等在整風運動中被一網收盡,以“教條主義”和“宗派主義”的罪名被批判甚至打倒。
社會改造的紅色范本
1940年國共關系破裂,國民黨斷絕對邊區政府的經濟援助,并實行全面封鎖政策,延安進入最困難的時期,軍民幾乎到了沒衣穿、沒油吃、沒鞋襪、沒被子的地步,舉步維艱。面對日益困難的經濟形勢,毛澤東在延安發動了大生產運動:他率先垂范,在楊家嶺窯洞前親手開辟了一片荒地,種上蔬菜;朱德背著籮筐到處拾糞積肥;周恩來迅速成了紡線能手。
“太陽剛剛升起來。毛主席走出窯洞,來到他親手耕種的地里……遠處,八路軍戰士也在忙著挑水澆苗。楊家嶺的早晨,一片金色的陽光。”這是許多年前的小學課文《楊家嶺的早晨》中的句子,在楊家嶺革命舊址里,這片菜地得到了復原,讓遠道而來的游人借此想象偉人“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場景。
而南泥灣是體現這種“自力更生、艱苦奮斗”的延安精神的最佳范本。1941年3月,八路軍359旅在王震的率領下到此開墾,將荊棘遍野、人跡罕至的南泥灣改造成了“到處是莊稼,遍地是牛羊”的陜北好江南。1943年2月,毛澤東為該旅4位領導干部題詞,并嘉獎三五九旅全體將士,稱他們為“發展經濟先鋒”。
當時的《解放日報》第二版,每天十之八九都是生產消息,誰半夜就上山開荒,哪個老漢漢又打破紀錄,誰家的婆姨又紡紗多少。“跟著看齊”、“挑戰”、“熱火朝天”等詞匯充滿動感。
延安的革命精神用最大的“主觀能動性”改造著這個紅色根據地。僅僅數年之后,在這里發育的政治形態和社會經濟模式,就將被復制到廣袤的中國大地上。
1943年3月,蔣介石名下的《中國之命運》發表,大力宣揚“沒有國民黨就沒有中國”。作為對應,一首叫作《沒有共產黨就沒有中國》的歌曲很快被針鋒相對地創作出來,當1945年敵后抗日根據地展開局部反攻,中共武裝規模發展到近百萬之眾的時候,這一口號被添上了一個很重要的字眼,變成了“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4年以后,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