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個人平時比較隨和,就是對進食環(huán)境過于計較,尤其在飯店吃飯時,嫌棄的事多了:餐桌不干凈不行,服務(wù)員衣著不整潔不行,甚至飯店里的空氣不好也會扭頭就走。不是我矯情,確實是個人的腸胃敏感,強烈抵觸,肚子本來餓得咕咕叫,立馬食欲全無。
我曾經(jīng)因此餓過一天。那年夏天到南方考察,去溫州的途中汽車拋了錨,正趕上時間午飯,大家早飯都沒有怎么吃早已饑腸轆轆,就進了附近僅有的一家路邊店。
飯店門面不大,客人不少,一桌桌坐滿了人等著上菜。看看桌子還算干凈,菜香撲鼻,大家興高采烈做好了大吃一頓的準(zhǔn)備。一會兒工夫,一個50多歲農(nóng)民模樣的人顛顛跑來上飯,把炸醬面一碗碗端上了桌。我細細一看,軟軟的寬面條混合著榨菜絲、青菜絲甚至還有些肉絲,很好吃的樣子,隨即端起碗來準(zhǔn)備大快朵頤,卻順便看見了送菜人摳進面條碗里的手——天哪,那是一雙什么樣的手啊,每一個手指甲里都滿是黑乎乎的油泥,而油泥最多的大拇指,竟然深深地插進了面湯里!我差點兒嘔出來,饑餓感一下無影無蹤,不顧同事勸阻站起來扭頭走出了飯店。
趕到溫州已是萬家燈火,正規(guī)飯店已經(jīng)打烊,晚飯也是在近郊一家小飯店里湊合的。餐廳里昏暗的燈光下斑駁的餐桌布滿油漬飯粒,我毫無胃口,只在飯店門口站了站。這漫長的一天我就吃了兩塊餅干,同事們望向我的眼神里充滿了同情和不解,我趕緊鄭重其事拍腹發(fā)誓,申明自己的確很飽。
這類事和親友同事一起出行時曾多次出現(xiàn),每每如此,不僅自己不爽,還常常鬧得同行者無所適從尷尬別扭。去年夏天,和家人一起陪母親去日照看海,開始在酒店吃飯,每日常規(guī)飯菜,新鮮魚蝦全無。大家紛紛提出,應(yīng)該到外面吃些新鮮海鮮之類,開開海邊的洋葷,不然虛了此行。第二天一早,一家人便蜂擁而出,輾轉(zhuǎn)到了一個小區(qū)附近的街道,兩邊全都是一些雖簡陋卻不失熱鬧的餐館飯鋪。小弟深知我這個大姐就餐之挑剔,深明大義地說,大姐你看上哪家咱就在哪家吃。我興沖沖地逐店探查,結(jié)果大失所望,竟然沒有一家能過得了我的慧眼,一個比一個臟亂。差不多一個小時過去了,大家都跟著轉(zhuǎn)煩了,老母親累得幾乎走不動了,我只好退而求其次,找了一家勉強過關(guān)的,全家人坐了下來。
看著蒼蠅小飛機似地上下翻飛和油膩膩的餐桌碗筷,我實在是忍無可忍。看著一家人都開始吃喝,我裝模作樣地比劃了一下,就放下了筷子。
小弟冰雪聰明,一眼看穿了我的心思,卻不點破,只說,我講個故事給大家聽吧。
小弟講了他兩個月前去上海途中經(jīng)歷的一件事。擁擠的臥鋪車廂里,小弟鋪位對面是一男一女兩個年輕的外國人。車過了徐州,已是中午時分,人們紛紛拿出各種食物來吃。只見那外國男人一手從座位下面拉出了一個大帆布包,接著就像變戲法似地往外掏東西,洗刷用品、襪子褲頭,緊接著是一雙臟兮兮、黑乎乎的旅游鞋,再緊接著掏出來的東西令人有些目瞪口呆:一個長長的全裸面包和一個油脂麻花的半張紙包著的燒雞。只見外國男人一把掀起臥鋪上的棉墊,毫不遲疑地就把這兩種吃物直接放在了布滿污漬的床板上。然后兩個人你一個雞腿我一個翅膀地就著面包吃起了他們的午餐。期間,外國女人還慷慨地撕下一只雞腿給鄰座的孩子吃,被母親和孩子避之唯恐不及地搖頭拒絕。周圍的人瞪著眼,張著嘴,看著他們拿東西,放東西,吃東西,全都看愣了看傻了。不知誰先嘟囔了一句“這外國人也忒不講衛(wèi)生了,臭鞋臭襪子的放一起不嫌臟,還讓別人吃呢,孩子都嫌臟”,大家也忍不住七嘴八舌地發(fā)表起議論。不料那外國男女聽后哈哈大笑起來,男的一邊笑還一邊用流利的中文說:“NO,NO,這很方便的,很好吃的,沒有什么不講衛(wèi)生的,這個世界,就是大動物吃小動物,我們?nèi)祟愂亲顐ゴ蟮膭游铮砸稽c兒細菌完全沒有什么的。”大家一下子有些窘迫,原以為外國人聽不懂中國話,沒想到遇上了兩個“中國通”,仔細一想,都覺得外國男人說的還真是有些道理,于是不約而同地鼓起掌來。
“大動物吃小動物”?我不由地也琢磨起這句話的含義。想我人類的先人,初始亦是茹毛飲血,生吞活剝來填飽肚腹,逮住什么就吃什么,直到有了鉆木取火才逐漸學(xué)會燒火煮飯。紅軍翻雪山過草地,也是靠吃草根樹皮甚至腰帶皮鞋堅持下來的,每人一個搪瓷盆,又煮飯又洗臉又當(dāng)尿壺,照樣取得了長征勝利。古人云,什么為凈,“眼不見為凈”,可謂精辟,可謂深刻。人是趨向文明的動物,所以人在條件具備以后越來越講究整潔衛(wèi)生,越來越“食不厭精膾不厭細”。遺憾的是,人類文明發(fā)展到今天,吾等煞有介事自作多情地講究來計較去,豈不知結(jié)果卻是,每天吃進肚子多少農(nóng)藥、化肥殘留物,又比我們的祖先多生出了多少這疾病那怪癥?
人生在世,不如意者常八九,必學(xué)會隨遇而安。自此,再遇食物和進餐環(huán)境不稱心之時,“大動物吃小動物”這句話就在我耳邊響起,我逐漸做到該吃就吃,該喝則喝,慢慢改變了原來 “錙銖必較”的態(tài)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