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患之“患”

這世界有三樣東西對人類是最重要的，信任，希望，愛。在作家六六眼中，能對《圣經》中這段描述作最好詮釋的，就是一頭連著醫生、一頭連著患者的醫院。

然而，針對近些年來異常緊張的醫患關系、頻頻發生的“醫鬧”現象以及近期的“患者刺醫”事件，5月1日，衛生部、公安部發布通告，明確公安機關要嚴厲打擊侵害醫務人員、患者人身安全和擾亂醫療機構秩序的違法犯罪活動。構成犯罪的，依法追究刑事責任。

此外，通告中既要求醫院要切實加強內部管理，提高醫療服務質量。也同時提出，患者及家屬應當遵守醫療機構的有關規章制度。這些看似最基本的要求都出現在這份通告中，印證了醫患關系的復雜。

5月1日凌晨1點14分，4月13日受傷的航天總醫院醫生趙立眾在他的微博上截取了網站的頁面，并且留言：“分享圖片，頭條，這也許是該值得紀念的時刻，畢竟代價太沉重了。比起天使的光環，我們需要的首先是最基本的保障。”

有人說，現在已是醫患關系最壞的時候。據衛生部統計，2010年全國醫鬧事件共發生17243起，比五年前多了近7000起。而就在最近更惡性的事件還出現在人們的視線中，3月23日哈醫大醫院兇手的殘忍造成醫生一死三傷，而隨后不久，4月13日北京市又連續發生兩起傷害醫生的案件，事發北大人民醫院和北京航天總醫院，本來救死扶傷的醫生卻受傷甚至隕命，這讓整個社會為之震驚。

《心術》，是近日熱播的一部以醫患關系為主題的電視劇。白巖松認為，這次兩部委通報出的招等于是“術”，也就是方法，但是最后解決問題估計還靠心的改變。目前，廣東等多地已嘗試醫療糾紛第三方調解機構，作為緊繃的醫患關系的緩解劑。去年3月衛生部部長陳竺表示，兩年內將把醫患糾紛第三方調解機制推向全國。

重塑醫患關系，最壞的時刻，或將是最好的契機。

醫生受害，則更多人的健康權受害

2011年9月15日，王寶沼來到北京同仁醫院，持事先準備好的菜刀連續砍擊耳鼻喉科主任徐文，在徐文倒地后，仍持菜刀繼續砍擊。徐文掙脫后，王寶洺仍持刀追砍，再次將徐文砍倒在地。經他人阻攔，徐文得以躲進一問檢查室，王寶洺并未進入該室，后逃離現場。

因為失血和疼痛，徐文休克了，血壓70／40mmHg，失血量約1600ml。她身上有21處刀傷，頭面部7處，雙上肢10處，左下肢2處，左臀部及背部2處，導致肌腱斷裂，顱骨、尺骨、脛骨骨折，經鑒定為重傷。

行兇者王寶洺，他的朋友們稱他為“京城草隸第一人”。在好友萬永慶的講述里，有很多細節可以證明他在書法界的地位，以及罹患喉癌前的成功生活?！皢⒐o他題字‘半步齋’，因此他號‘半步齋主人’?！薄八叩氖巧痰溃仍浀臅覅f會副主席劉炳森還先出書，是上世紀90年代北京第一批開上私家車的人。”

殺機源于一次“失敗的”手術。根據同仁醫院公布的治療經過，王寶洺因“持續聲音嘶啞4到5個月”，來同仁就診，被診斷為“鱗狀細胞癌”，也就是喉癌。由于王寶洺的主業是辦書法培訓班，他以自己的職業需要為由，要求保留發聲功能。主治醫生徐文給他采用了“全麻支撐喉鏡下C02激光右聲帶擴大切除術”——這是一種既能保留其聲帶，同時也能通過灼燒方式殺死癌細胞的微創手術。同仁醫院公布的治療經過稱：“根據術后送檢標本的病理報告：外切緣部分區可見腫瘤細胞。據此推測腫瘤外側切緣可能存在腫瘤組織，為避免復發，告知患者家屬需進一步放射治療，或行喉部分切除術。我院無放療設備，遂轉到外院治療?！钡@然后續治療的結果并不理想，王寶洺最后在中國醫學科學院腫瘤醫院做了全喉切除手術。他失去了所有聲帶，無法繼續從事書法培訓，喉嚨處還因手術留下一個洞，他不得不蓄起長胡須遮蓋那個難看的創口。

如果按照同仁醫院的講述邏輯和自查結果，徐文的處理并無不當，這是一個病毒無限性超越醫學技術有限性的病例。但這僅僅是一個有關命運的悲劇嗎?王寶洺的仇恨，強烈并清晰。他對徐文的砍殺，刀刀見骨，但并不傷及他人。

同仁血案是近年來緊張醫患關系背景下的一個極端事件。事件發生后，同仁醫院醫務人員通過祈福、捐款、院內游行、相約短時停工等方式，表達憤怒、不滿和委屈。而帶來的影響是醫生失去了安全感。同仁醫院耳鼻咽喉頭顱外科主任于振坤說：“曾經一兩個禮拜只要我周邊有人離我距離稍微有點近，我就會有警覺。一看有人跟著我，離我特別近，心里就另一種感覺?！蓖梳t院一位實習醫生表示：“有時候進一步治療都不敢跟他說什么，你多一步治療就會多一步風險?！?/p>

好大夫網站創始人王航說：“徐文教授是國內頂級的喉科醫生，而且在患者中口碑非常好，這個事件發生后，我們網站收到五千多條患者留言，都是祝福、惋惜、感慨。如果徐文教授不能再拿手術刀了，中國就少了一個這樣的人，那么多想找徐文教授看病的患者再也找不到了。”

醫生受害了，更多人的健康權就受到傷害。

醫生不是敵人，是幫助我們戰勝病魔的平凡人；患者不是敵人，是在跟病痛對抗的普通人。醫患本該站在同一個戰壕中對抗病魔，如今為何卻拔劍相向?醫患關系緊張的矛盾之源何在?重塑中國的醫患關系面臨怎樣的挑戰?

院長帶領醫生集體下跪

“您的離世，作為院長我負有不可饒恕的罪責?！?/p>

“我愿赴天堂將你換回?！?/p>

“我愿乞得你在天之靈寬恕?！?/p>

這是在患者閆某出殯儀式上，被主持人安排“請醫院介紹病情”程序中出現的一幕。神情戚戚、言辭悲愴，一句句感覺罪不可恕的自責話語，格外刺痛人們的神經。

4月下旬，陜西省橫山縣百信醫院院長帶領醫護人員集體下跪的視頻在網上迅速傳播，這段長3分22秒的視頻里，院長安亞宏痛哭流涕，帶領40多名醫生護士向靈堂下跪磕頭，懇請死者家屬諒解。

網帖視頻發出后，這個在外界看來極不尋常的舉動，引發網友激烈辯論。媒體的跟進，讓醫生下跪成為近期最為抓人眼球的新聞。

致辭緣于一起原本簡單的醫患糾紛。

3月8日，家住橫山縣城的閆姓人家內5人食物中毒。據橫山縣衛生局局長付煒介紹，因閆家老二、老三與百信醫院院長及股東關系很好，加之中毒地點又離醫院一路之隔，5名患者被安排進百信醫院就近治療。

搶救中4名患者病情穩定，唯獨75歲高齡的閆家老人病情較重，院方開始組織為其洗胃。

因為是橫山縣內少有的富人，醫院也把搶救閆家老人視為一次很好的對外公關宣傳機會，醫院上下十分重視。但屋漏偏逢連陰雨。按付煒局長的介紹：洗胃時，機器設備出了問題，設備出口因食物堵塞，洗胃藥液進多出少，最終導致胃被脹壞。隨后閆某被轉到榆林市某醫院繼續治療，深夜經搶救無效身亡。經查，老人直接死因是胃穿孔。

病人突然身亡，家屬情緒激動難以接受，認為醫院洗胃措施不當導致老人死亡。盡管醫院提出了經濟賠償方案，但多次協商未果，迫于多方壓力，醫院只好關門停業。

閆家表示：“我們不是向醫院要錢，就是讓醫院整頓整頓，免得以后再出現類似失誤”。

3月21日，閆家拿出了一份“整頓醫院”的協議。協議約定從3月28起生效。

按縣衛生局局長付煒的表述，協議內容分了三項：一是閆家要求百信醫院自行停業整頓3個月；二是3個月停業整頓結束后，由閆家組織專家對醫院進行驗收，驗收認為具備條件下方可開業；三是院方如違反上述兩條，要給閆家賠付300萬元。300萬元作為慈善基金捐給慈善機構，將來用于需要幫助的人。

這樣一份沒有法律依據的協議，院長安亞宏“看都沒看，連標點符號都沒動就簽了字”，而且在閆家的要求下，加注了“我自愿履行”，并加蓋醫院公章。

據了解，百信醫院是一家民營醫院，建于2010年。醫院網站介紹說：“我院乘新醫改方案的東風投資2000多萬元，引進了大批先進的診斷儀器，美國GE全身CT機，BSD全新核磁共振……”當地衛生部門認為百信醫院是合法醫院，設備較為先進，綜合實力在縣里還算不錯。多名受訪者也表示開業兩年多來，服務較好，百姓心中口碑不錯。

而據說死者家屬在當地居于要職，在政商界人脈極廣。

至于醫院為啥要給閆家面子，一位接近院長安亞宏的醫護人員意味深長地解釋：“人始終要認清自己所處的地位，當面對洶涌波濤時，最好是做一葉隨波逐流的小舟?！?/p>

“可以肯定我們醫院在救治上有不妥之處?！卑傩裴t院院長安亞宏面對媒體公開采訪時承認，搶救失當成為其主動前往閆家吊唁、希望患方寬恕的主因。

5月2日，就在輿論甚囂塵上之時，百信醫院宣布恢復正常運行。一切似乎戛然而止。

你我是否也是兇手中的一員?

3月23日，哈爾濱醫科大學第一附屬醫院，一個患者在哈爾濱醫科大學第一附屬醫院里頭，突然瘋狂地用刀子扎向了醫生，造成1死3傷的惡性醫院安全事件，一位年僅28歲的醫學碩士被無辜殺害。

據了解，殺人嫌犯李某今年還不滿18歲，因患強直性脊柱炎曾經在去年4月到哈醫大醫院的風濕免疫科進行過住院治療。來自當地公安機關的通報稱，4月23日9時許，李某乘火車再次來到該院治療，醫生經了解得知李某患有肺結核，于是建議他先到專治肺結核病的哈爾濱胸科醫院檢查治療，李某做完檢查后再次回到哈醫大醫院將檢查結果交給醫生，因治療強直性脊柱炎會對肺部造成影響，所以醫生建議他應先治好肺結核后再行治療。李某認為醫生不給他看病，隨即心生不滿。下午4點多鐘，李某在醫院對面一倉買(超市)內買了一把水果刀后，回到醫生辦公室后進門就對四名醫生進行行兇。

本是一次簡單的診斷，卻不可思議地釀成了一起嚴重的惡性案件。

而被傷害致死的王浩，只是該院的一名實習醫生，年僅28歲。在同學的記憶中，1.82米的王浩陽光帥氣，風華正茂，博士已被錄取。他懂禮貌，有紳士風度，喜歡張學友的歌，喜歡白襯衫、白球鞋，他從不玩游戲，很少聊QQ，上網也只是查學習資料。進入哈醫大風濕免疫科實習期間，他寫病例，查房，管患者，值夜班，也像大多數實習醫生一樣每月沒有任何收入，每年還要交納9000塊錢的學費。

慘劇給醫生們帶來了心理上的長期陰影和創傷?！皶\請求一個接著一個。我麻木地在走廊里穿行，一遍又一遍對自己說，一個人的惡行，和他人無關。但內心的恐懼卻一直在滋長。滿醫院的患者和家屬，仿佛每個人都身藏兇器，可以隨時置我于死地。身上揣的柳葉刀，不到拇指大小，如果真的遇到襲擊，如何抵抗?”網名“曼珠沙華”的一位哈醫大的醫生發表博文說。

可以想像，一個人在從事一個職業的時候，卻處在高度的精神緊張和恐懼之中，他如何能做好工作?這是一種什么樣的壓力?

然而，面對如此悲劇，在騰訊網轉載此事件新聞報道后面的投票結果顯示：6161個投票人次中竟然有4018人次選擇了“高興”，占到了總投票數的65％。在網易上針對“哈爾濱一名患者砍死一名實習醫生并致3人重傷”這條新聞，共有36000多人發表評論，其中一個網友是這么寫的，“應該舉國歡慶啊!鞭炮響起來!小酒喝起來!音樂開起來!”頂這個帖子的數量達到了5172人。這使得央視著名主持人白巖松都不得不反思：“我是不是也是其中的一個?我們是不是也是兇手當中的一員呢?”

“我不仇恨持刀偷襲我的人”

北京豐臺區，北京市航天總醫院，5月2日，趙立眾再次來到自己已經工作了17年的地方，不過這次并不是走進熟悉的急診科，穿上白大褂給患者問診，而是作為病人，他要來醫院復查換藥。

從健康到傷痛，從醫生到患者，身體和身份轉變的背后，是至今想來都讓人感到震驚的一起案件。

2012年4月13日晚上7時30分，北京航天總醫院急診內科診室，一名用帽子、口罩遮障住面部的男子突然闖入科室里并拔出匕首，從背后刺向正在為患者診治的趙立眾醫生，隨后迅速逃離現場。

趙立眾頸部被刀扎入很深，血流不止。搶救他人的趙立眾成為了被搶救的對象，就在人們還在為他的安危擔憂的兩天后，4月15日他發表了一篇微博，“我并不仇恨持刀偷襲我的人，只是希望通過我的鮮血來警醒社會關注醫療體質的健康以及醫務工作者的尊嚴和生命安全。最終造福天下所有老百姓。”

“致敬!”這是很多人在這條微博轉發時的態度。已經處在身體康復之中的趙立眾目前最擔憂的是，他何時告訴還不到6歲的女兒真相，又該怎么對她講。趙立眾妻子說，事發后第三天才告訴女兒說，爸爸走路不小心，自己摔著了，碰著一樹枝扎著脖子了。

刺醫案連發，為提升安全系數，不少醫院開始在安保上下工夫，不僅保安力量有所增強，還配備了頭盔、橡膠棍、防刺背心等實用的“家伙”。4月23日，在安貞醫院，門診樓內的保安都頭戴鋼盔，手拿保安橡膠棍，身上穿著黑色的防刺背心。

日前，刺傷趙立眾的犯罪嫌疑人呂某在河北省涿州市被警方抓獲。而從來沒有接診過犯罪嫌疑人、無辜受害的趙立眾，卻考慮著，假如可能的話，有可能放棄他個人對呂某的起訴以及賠償。“我覺得這個不是他一個人的具體問題?！壁w立眾說。

刺醫案給趙立眾帶來了改變。他希望自己將來能為醫務人員做一些事情，推動醫務人員和患者的關系的進展，他相信“這可能比我具體在急診科去救助一些患者更有意義?！痹谒磥?，醫患之間再沒有傷害，警察和保安從醫院的各個部位撤走的那一天，就是老百姓真正該哼起小曲、喝起小酒、跳起舞的時候。

(本刊據央視《新聞1+1》、《三聯生活周刊》等綜合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