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從根源上消除醫患信任危機,必須改革以藥養醫、以械養醫的醫療制度,讓醫生靠技術吃飯,而非靠賣藥吃飯。同時,建立一種激勵相容的制度,使醫患雙方成為利益共同體。
人的一生,從搖籃到墳墓,誰也離不開醫生。人出生時,見到的第一個人是醫生;人臨終前,見到的最后一個人也是醫生。從理論上說,醫患關系是人世間最親密的關系之一。醫生和患者,生死相依,難舍難分,堪稱生死之交、患難之交。
然而,在轉型期的中國,醫患關系失去了往日的純凈與溫情,變得日益緊張而冷漠。雖然全球都在變暖,但醫患關系卻處于“冰期”。一堵信任危機的“高墻”,正橫亙在醫患之間。患者對醫生愛恨交加,醫生對患者充滿戒備。醫患沖突不斷升級,血濺白衣事件屢屢發生,中國醫生的生存環境日漸惡化。過去,醫生常用“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來形容對病情的謹慎,而今卻變成了對自身安全的擔憂。如果用兩個詞語描述當前的醫患心態,一個是“忐忑”,一個就是“糾結”。醫患沖突,成為一場兩敗俱傷的對抗,一場沒有贏家的戰爭。
那么,醫患沖突的根源究竟在哪里?我們固然可以歸于信仰危機和道德滑坡,但這是社會普遍現象,并非僅存于醫患之間。除了道德因素,似乎還有更深層的經濟和社會因素。
在我國現行的醫療體制下,醫患是一對矛盾體,雙方既有治愈疾病、恢復健康、挽回生命的共同目的,又有經濟利益上的對立。在保證診療效果的前提下,患者希望最大限度地節約費用,而醫生則希望最大限度增加經濟收益。
如果時光倒流30年,醫生還是“太陽底下最光輝的職業”之一。那時,患者對醫生虔誠之至,滴水之恩,涌泉相報,醫患糾紛鮮有發生。然而,隨著公立醫院被推向市場,醫患之間的濃情日漸稀釋。政府在投入不足的情況下,鼓勵醫院靠自我創收維持生存發展。自此,公立醫院的列車悄然駛離了公益軌道,醫生由“圣人”變為“商人”,大處方、濫檢查等現象隨之泛濫,醫患互信的橋梁開始斷裂解體。
醫療消費不同于其他消費,患者屬于被動消費。例如,在餐館,消費者可以根據自己的經濟條件點菜,沒錢的點面條,有錢的點魚翅,豐儉由人。但是,在醫院,患者不可能討價還價,醫生讓花多少錢,患者就得花多少錢。結果,很多患者本想點一碗經濟實惠的牛肉面,醫生卻非要推薦價格昂貴的魚翅飯。患者心不悅而強忍,氣不順而強咽。因此,一旦發生醫療糾紛,很容易引爆心底宿怨和社會積怨,甚至釀成群體性事件。
可見,醫患信任解體,根源在于畸形的醫療體制。在西方發達國家,醫生主要靠技術吃飯,因此都能遵循“合理診斷、合理治療”的原則。然而,我國醫生的勞動價值被嚴重低估,開處方和做手術本身不賺錢,只有多賣藥、多檢查、多消耗,才能多收益。由于居民看病自費水平較高,醫生過度治療,相當于直接剝奪了患者的財富,從而導致醫患之間出現嚴重的經濟對立,這是造成醫患沖突的根本原因。
從衛生經濟學的角度看,醫生既是“道德人”,也是“經濟人”。過去,我們常常只強調道德的一面,而忽視了經濟的一面。事實上,任何一個群體的構成都呈“橄欖型”。醫生也不例外,道德水平極高和極低的都是少數,大部分人處于中間水平。我們既不必稱其為“天使”,也不必稱其為“魔鬼”。問題的關鍵在于,如果有一個鼓勵向善的制度,大多數人就會傾向于向善,反之亦然。因為,好人遇到壞制度也會做壞事,壞人遇到好制度也會做好事。
可見,要想從根源上消除醫患信任危機,必須改革以藥養醫、以械養醫的醫療制度,讓醫生靠技術吃飯,而非靠賣藥吃飯。同時,建立一種激勵相容的制度,即醫生在追求個人利益最大化的同時,恰好也能實現社會價值的最大化,使醫患雙方成為利益共同體。
當然,醫生既有“經濟人”的一面,也有“社會人”的一面。一個醫生在溫飽之余,還要追求自我價值的實現,他們渴望擁有尊嚴感和成就感,獲得社會的積極評價。因此,創造良好的執業環境,也是鼓勵醫生向善的重要因素。
醫患之間,和則兩利,傷則兩害。醫患沖突,既是道德問題,也是制度問題。熟人社會可以靠道德約束,陌生人社會則要靠制度約束。道德是柔性約束,制度是剛性約束;道德需要長期構建,制度可以短期見效。因此,解決醫患沖突,根本出路在于放開眼光和思維,鏟除醫療體制的弊端,用“改制”撬動“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