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壩行

藏、羌、回、漢聚居的川西高原，帶給我們的不單單是奇異美麗的自然景觀，也有著多姿多彩的民族風情，當然還有阿壩人的豪爽熱情。

迷人的阿壩，美麗吉祥……

映秀：一面破碎的大鐘

離成都并不遠，離都江堰更近。若不是317國道轉過一片低山，眼前展現出一片四山環抱的開闊湖面，很難想象，這里讓兩個漢字清晰地呈現在腦海中，如此清晰、如此尖銳——映秀。

這個開闊豁朗的水面，是一座水庫，這個畫面在我印象中十分深刻。2008年5月汶川大地震爆發的日子里，我們曾無數次在新聞上看到這幅畫面。這座水庫叫紫平鋪水庫。當時，經過水庫的317國道被地震徹底毀損，救援人員被阻隔在水庫一側，無法靠近震區，盡管所有人都知道，我們災難中的同胞，正在受難、正在逃生、正在為失去親人而哭干眼淚。

穿過龍溪隧道，那個讓人心碎的地名出現在路標上。

映秀，這是讓人難以念叨出的一個地名。

映秀是由成都平原去往川西高原的必經之路，號稱川西門戶。地震前走過這一路的朋友告訴我：這是一個美麗的小鎮，背山面水，岷江穿過高原和崇山峻嶺，從小鎮前飛流而過。

很難想象，處于8級大地震的震中，在殘酷而兇暴的地質災害中，會被摧殘成什么樣子。四川作家王甜告訴我們，震后的映秀是一片巨大的瓦礫。美麗的小鎮，就這樣變成了廢墟。映秀，受難了！

映秀新鎮建設得異常美麗，充滿了藏羌風格的建筑和裝飾，美麗的新鎮已然成為旅游線路上的一個重要景點。但是，我依然從中感覺到一絲讓人難以抹去的哀傷。

我將這一絲哀傷附著在一朵小小的鮮花上，在漩口中學這面破碎的大鐘前，祭獻給那些受難的靈魂。

在映秀，大震中唯一保留的遺跡，被建成了地震紀念館。一座傾斜、破碎、半截插在地底下的教學樓，我能從窗口看到教室里橫斜的課桌和椅子……

設計師將教學樓上摔碎的大鐘設計為一面大理石鐘面，鐘面破碎，時針分針停留在下午2點28分。

看著這面大鐘，每一個人都會回想那慘烈的一刻。

人類的受難日。無論是誰，在這面大鐘前，會為受難者而疼痛哀傷，會感覺到我們生命的不易，大自然是如此的殘酷。

川西藏羌村寨

理縣的兩個寨子都是震后新建的。在川西山地的深山峽谷中，寨子突然映入眼簾，令人眼前一亮，宛若世外桃源。

桃坪羌寨秀麗，如同羌族姑娘的衣衫，明艷多姿。新寨子在震后修建，是深山中的一處花園村莊。錯落有致的羌族民居，建筑之間點綴的草地和果園，還有潺潺的溪流從村莊中流過，令暴熱的夏日一派清涼。

桃坪羌寨保留了著名的老寨子，這是有幾百年前或者更歷史久遠的老寨子，在最近100年里，它先后經歷了1933年的茂縣7.5級大地震、1976年的松潘7.2級大地震、2008年的汶川8級大地震。神奇的是，這三次大地震中，它竟然安然無恙，這令建筑學家和地震專家為之著迷，充滿了神秘色彩。用石頭和黏土、木材作為基本建筑材料的老羌寨，讓現代技術下的鋼筋水泥都是遜色，這僅僅是羌人智慧的一個方面。這座老羌寨戶戶相連，巷道和門戶宛如迷宮，建筑堅固而美麗，實用性和審美性兼具。寨子底下則是四通八達的水道，水源來自寨后高高的雪山融水，酷暑暴雨季節，這些流通的水道，既有排除水患的作用，更有良好的降溫作用。在烈日暴曬之下滿身熱汗的游客，一旦進入這座羌寨，頓生森森涼意，一身酷熱解除。游人不由感慨，真是了不得啊！

理縣另一個隱藏在大山深處的美麗寨子是甘堡藏寨。

與桃坪羌寨的秀麗明艷不同，甘堡藏寨建得大氣峻朗，就如健壯偉岸的藏家漢子。寨子四周是高大巍峨的山峰，山上荒涼灰暗，山下則一派明朗蔥蘢。

甘堡藏寨沿著山坡層疊而上。白塔、佛畫、經幡，展現出一派藏家風情。嘉絨藏族以農耕為主，雖然荒涼的大山上幾乎陡峭如削，難長大樹，甚至寸草不生；山下的溝谷里、村莊的房前屋后，卻是蔥綠的果園和花草。葡萄青枝綠葉、果實成串，大理花大朵大朵，熱烈而明艷。

這也是震后原址新建的一座藏寨，已經成為一個著名的旅游景點。行走在川西的高山深谷中，眼前突然出現這么一座寨子，在藍天白云之下，高山巍峨之下，就如同一顆閃亮的明珠，令人有些炫目。

蔥綠的馬爾康

海拔上升到了1000米以上，公路兩旁逐漸展現出一派高原景致，視野中展開一片片的草地；上游高山間的河流湍急，看得出落差極大。河流兩岸的山卻被越來越多的樹包裹，高山針葉植物在河岸邊密密麻麻地站立。在高原上的阿壩不是荒涼的，而是彌望滿眼的蔥綠植被，高山和草原展列在天空下，好似一個巨大的碧綠浮雕，仿佛觸手可及。

小城馬爾康是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的首府，街上行走著面孔黝黑的藏家姑娘，所有的店鋪門頭都畫著藏家飾文，店名也多由藏文書寫。小城呈現出一派藏地風情。入夜的小城安寧祥和，街燈靜靜閃爍著清亮的光。幾個穿戴時髦的少女從街上走過，她們耳朵上垂掛的碩大耳環反射出一絲絲亮光，她們嬉鬧著走路，說一口川腔，讓你知道馬爾康屬于地域廣大的四川省。

清晨的小城一派清涼，站在山中小城的街道上，抬眼可以看到四周綠色的山坡，潮濕濃綠得要溢出來似的。更遠處則聳立著高大的山峰，山頂繚繞著白霧，峰巒高與天齊。

出馬爾康城東南部20多公里處，西索村和卓克基土司官寨，是兩個著名的景點。前者屬于嘉絨藏族民居的代表，后者則是一個著名的土司官寨，呈現出獨特的建筑風格，同時也由于神秘的土司府，而受到游客關注。

西索村經過改建和新建，坐落在梭磨河邊，沿著山坡層疊而上，村莊里花草繁茂，山坡上植被蔥蘢，呈現出一派鮮活美麗的田園風情。

遠遠望去，坐落在山間的藏寨，如同即將進入的畫幅，藏式村寨明媚多姿，色彩絢爛，讓人誤以為進入了歐洲的鄉間別墅區。

西索村對面則是著名的卓克基土司官寨。作家阿來曾經從這個土司府的史跡中獲得素材和靈感，寫出了長篇小說《塵埃落定》。而同名電視劇也取景于這個地方，院子里的墻上掛著大幅劇照，穿著藏家女子服飾的女演員笑靨迷人，令游客宛如走進了電視劇中。

土司官寨坐落在山坡上，居高臨下，高達四層，蔚然壯觀。木材、石頭、黏土，這是高原地區的建筑材料，卻使得這座土司府堅固耐久，百年無損。異族風情的神秘感使得眾多國外游客著迷，也令來自大都市的國內游客紛紛前來。此地雖然遠在高原，卻是廣大游客的向往之地。

誰的高原

紅原縣是高原上的一個小縣，全縣僅有4萬多人，是個游牧之鄉。天邊遠山連綿，被無邊的天空畫出輪廓，宛如畫卷上的一條淺淡的波浪線。空曠的草原上，水如明月，柔和彎曲；明月如彎刀，晶亮閃爍。

牦牛在草地上奔跑嬉戲。它們不懼寒冷，不懼高原的烈日，生活在這片離天很近的草地上。它們強健有力的蹄，在濕漉漉的草地上踏出了一個個的腳窩——它們在高原。

眾花開放，小如繁星。五彩的星群，生機勃勃，讓高原為之絢爛——它們在高原。

騎在馬背上的藏家女，悠閑地跟著她的牛群，在離帳篷很遠的地方，她要唱起牧歌，牧歌在空曠的高原悠悠擴散，她和她的馬，走了很遠——他們在高原。

兩個藏族小男孩，他們將高原的陽光吸收。他們的眼睛明亮，臉龐黝黑——他們在高原。

一個藏族青年和三個藏族女孩在唱歌跳舞，他們高亢的聲音和充滿活力的舞姿，讓高原也動了起來。巨大的高原，靈巧得像條游魚——他們在高原。

只有我，只有我不在高原。我在100米的攀爬中氣喘吁吁，海拔3600米的地方，我不屬于高原，像一條離開了水的魚。但是我的心，依然在高原，如此高的地方，我將面對壓力。這是高原反應。

但是我依然想讓自己停留在高原，因為如此美麗的高度，也證明著生命的力度。

天邊的若爾蓋

若爾蓋草原

一朵彩云

落在碧藍的湖上

那里牛羊成群

群鳥飛翔

猶如天堂

這首歌由作家阿來作詞、著名藏族歌手亞東演唱。一個身居大都市的人真正來到若爾蓋大草原，才能體會到那種博大的寧靜和幽遠的安詳。所有的喧囂都可以丟棄，所有的浮泛都得以過濾。海拔3400米以上的高原，山柔化成天堂的圍墻，天空美妙得像天堂的穹頂。宛若群星的小花朵盛開在草原上，牦牛奔跑在沼澤上，如同大海上的弄潮兒，花有多高，放蜂人能走多高，蜂群成為高原上的天使，給這巨大的憂傷涂上一層甜蜜。

高原上有眾多的海子，如同高原閃爍的眼眸，養育著遷徙的鳥群和耐寒的水族。其中最大的三個湖，它們成為若爾蓋大草原的心臟，將寒水聚集，蒿草和蘆葦在水邊延伸，綠草蒼蒼，迷離成歌。

茫茫蒼蒼的大草原，叫人心靈震顫，天邊延伸著彎曲的河流，河流在大草原上爬行，九曲連環，一唱三嘆，看起來沒有方向感，卻成為自由的浩歌。

你不到若爾蓋大草原，怎知天空如此之高遠？

你不到若爾蓋大草原，怎知大地如此的寬闊？

充滿寒意的空氣中，有著青草的氣息。無邊無際的高原上，牧人們趕著他們的牛羊奔跑，像大海上一抹輕微的波浪。如此安靜的早晨，若爾蓋將天堂描繪。

天邊的若爾蓋，占據了我們遠方的視野。它高出大地，它連著天空。在陡然的升降中，大高原讓我們感覺到上升和跌落的心神動蕩。河流被迫從邊緣跌落，草地則蔓延到高原的邊沿，沿著下陷的溝谷一直鋪展下去，草永遠都是高原的余韻。更多的樹開始站立在高原的邊沿，針葉密而綠，枝干粗樸而有力。如果你像一條河流，走遍若爾蓋大草原，你會寫出多少幽遠遼闊的歌？你會氤氳出多少迷離的云霧？你會留下多少呼喊或嘆息般的歌？

天邊的若爾蓋……把心靈安頓，把靈魂滌蕩。聽著藏族歌手的詠嘆，草原仿佛就在眼前。若爾蓋草原，延伸在每一個遠來的人的心胸。

看九寨

從若爾蓋到九寨溝，是一個海拔飛速下降的過程，這一行程讓人立刻感覺到地球表面除了平滑的大海之外，還有高地錯落的大地外貌。兩三千米的落差，讓九寨溝成為一個立體的地貌模型，矗立在天底下。看山是山，看水是水。離天很近的山，深陷的溝谷，其形難狀，其妙難摹。

四川省南坪縣，地處偏僻的若爾蓋高原邊沿，1984年，九寨溝風景區正式開放，從此以后，它以大地的奇跡吸引眾多游客，不遠千里，一睹芳顏。1998年，南坪縣正式更名為九寨溝縣，九寨溝成為阿壩州的名勝，成為四川省的勝景，成為全世界的自然遺產。

在九寨須看山。山是峻急入云，蔥蔥綠樹包裹著山體，在高達天空的地方，絕壁耀眼，讓人眩暈。

在九寨須看水。寧靜如眼眸的海子，閃爍著幽藍的眼波，讓人回到童話般的世界。這樣的海子層層疊疊，一個連著一個，形成奇觀。有飛瀑跌落，懸掛在高巖上，小者如哈達，大者如天幕。有散漫地流過整個一面大山坡的水，就像一群嬉鬧的孩子，它們洗刷著樹根，濺濕了嫩綠的樹葉。

在九寨須看樹。高山針葉林，包裹著山體，如同樹葉的瀑布，翠綠懸掛在山坡。還有闊葉混交林，碩大的樹干，讓人感覺時光的古老；一蓬蓬的植物，在這里描畫著仙境。路邊的樹，可做依靠，可為華蓋，留出一地陰涼。有樹在路的中央，雖然只有指頭粗細，人行棧道也必為它避讓，讓你知道客隨主便，它們才是這里的主人。

在九寨須看人。旅游旺季，九寨溝就像一個風景大片的放映場，源源不斷的觀眾，走的走，來的來，永無休止，循環往復而不間斷。摩肩接踵的紅男綠女，老幼牽手，婦孺相攜，人擠人，人看人，前后相續，見縫插針，他們并不覺得煩累，只為一睹人間的仙境，大地上的天堂。這是地理奇觀，也是人間奇跡。沒有了九寨，何處有歡笑、有慨嘆、有詫異、有驚奇？

無聲的九寨，安詳而寧靜，宛若來自天邊的嘆息，久不彌散。

千里岷江閱千山

從松潘到茂縣、汶川，直到都江堰，一條陡急的河流哺育著這些城市。岷江兩岸山高溝深，行走在峽谷中，兩邊都是高入天際的大山。巨大的跌差使岷江水濁浪翻滾，河邊寸草難生，河中亂石滾滾，宛如冰河世紀留下的石頭河。藍天高峻，白云悠然，風從山上撲下來，帶著一絲高地的寒意。

岷江像是一條暴龍，它生長在高原，卻要下到平緩開闊的四川盆地，它沖動而野性，穿越川西高地最后一道屏障，進入富庶的川西平原，最后匯入長江，長江之水天上來，有它的一份。

從青藏高原東部下降到下一個臺地，巨大的地勢落差，注定了川西高地的峻朗風格。作為四川盆地西緣的最后一道高峻堅固的屏障，川西的山地顯得高大威猛，像一個個壯漢，帶著威嚴的神色，矗立在高遠的藍天之下，一切都讓人膽寒。

岷江發源于岷山，河源在松潘境內，它的高原血統使它暴烈狂放。一路下跌之中，它將高山間的河谷切得更深，兩邊大山上的泥石流裹挾著山石滾滾而下，使河流的力度更猛烈，這條狂野的河流，注定了這片川西的大山之中不得平靜。

川西高地是地理結構交錯的地帶，高原的跌落，平原的陷落，大山聳立，河流下切，如此兇暴的自然力，必將讓山河破碎，讓大地崩潰。近百年來有三次大地震爆發在這一線，地質災害對人類安穩的生活造成毀滅性的打擊：無數生靈罹難，無數建筑被毀；山坡上凝固著滾動的石頭瀑布，仿佛隨時會從天而落，令人膽戰心驚。2008年汶川大地震，曾將沿江而上的一條國道徹底毀壞，大自然像是向人類武力索還它的領地，這種進攻，來得兇暴而無情，令人來不及驚呼。

高山深峽之中，居住著古老的農耕民族。羌人如何在這種近乎惡劣的環境中生存幾千年，并且抵抗住了一次次大自然的毀滅性災難，這是一個人類學的話題。

坪頭村與茂縣縣城隔著一條岷江。高坡上一座鮮艷美麗的羌寨，已被打造成當地著名的旅游景點。

四面望去，都是荒涼的大山，勉強被低矮的灌木和雜草覆蓋。村莊坐落的坡地上，卻是繁花似錦、蔬菜青綠，果園里各種果子藏在綠葉中，花褪殘紅青杏小，葉迷人眼李欲紅。

村中建有羌文化廣場，擺滿了儺巫法器、雕塑、造型——這讓人回到了一個神秘而充滿敬畏感的時代。古老的羌人對大自然的敬畏，通過這些神巫形象表現出來——對大自然的敬畏，則是這個民族一個古老文明的法則。這道法則使人類安守本分，不至于和大自然形成對壘，從而保證了人類的安居。

人與自然的和諧，不靠人類一廂情愿的煽情，靠的是一種不破壞法則的遵守和承諾。如果不能從羌人古老的神巫文化中看到這一點，我們愧對這個偉大的民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