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的女兒（下）

大海中不只有那些美好的事物。小美人魚就曾經(jīng)聽說過，在他們這片海中的某個深不可測的黑暗角落，居住著一個海的巫婆，她是一個沒人敢接近的可怕人物，然而此時，小美人魚決定要冒一次險了，因為那個巫婆雖然可怕，卻能施展神奇的魔法。

沿著海底最恐怖骯臟的地方走去，遠(yuǎn)處是一個大漩渦，一路上都是冒著熱泡的泥地和黑洞洞的森林，森林中的珊瑚蟲黏糊糊地蠕動著，仿佛一只只僵尸的手臂正伸向小美人魚。小美人魚將長長的頭發(fā)盤起來，生怕珊瑚蟲會抓到她，就這樣一路膽戰(zhàn)心驚地來到了一片空地上，空地的中央有一個用死人白骨砌成的房子，海的巫婆就住在那里。

“我知道你來求我做什么，”巫婆說，“你想讓我把你的魚尾變成兩條腿，然后你就能上岸、走路，叫那個王子愛上你，好給你一個不滅的靈魂，對吧？”

說著，巫婆邪惡地哈哈大笑起來，身邊的寵物癩蛤蟆和水蛇也都滾到地上扭來扭去。巫婆接著說：“你來得正是時候，明天太陽出來以后，我就沒法幫你了，只能再等上一年。現(xiàn)在，我就可以給你煎一服藥，你必須在太陽出來之前游向陸地，喝掉藥，就可以長出最漂亮的雙腿，擁有最美麗的步伐。不過那只是在外人看來，而你將會覺得每一步都是在刀尖上行走，疼痛不已，如果你能忍受的話，我可以幫你。”

“我愿意忍受！”小美人魚顫抖著聲音卻堅定地說。

“不過，我可不敢保證王子一定會娶你。你長出了腿，可就再也不能回到海底的宮殿里了，那個時候，王子一旦和別人結(jié)婚，你不僅得不到靈魂，還會永遠(yuǎn)變成水上的泡沫。”巫婆瞪著眼說，“你要是連這些都不怕的話，我真的就可以幫你了。”

小美人魚的臉嚇得慘白慘白的，卻還是義無反顧地點頭答應(yīng)了。

巫婆笑嘻嘻地說：“我雖然是個好心人，但制作這個藥也是需要酬勞的。你要留一樣重要的東西給我才行！”

小美人魚急忙問：“是什么？”

“你的聲音！你美麗的聲音！”

“可是，沒有了聲音，我還剩下什么呀？”

“你還有姣好的身材呀，”巫婆回答，“你還有輕盈的舞步和清澈的眼神呀。有了這些東西，還怕迷不住一個王子的心嗎？伸出你的小舌頭吧，我可以把它割下來作為報酬，你也可以實現(xiàn)夢想了。”

“好吧，就這么辦吧。”小美人魚的舌頭被巫婆割掉，變成了一個啞巴，帶著巫婆熬制出來的黑綠色的藥水，沿著森林和泥地原路返回。她要抓緊時間了，因為距離天亮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

她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經(jīng)過了父王的宮殿，她不敢和家人們告別，只能用含淚的眼神望向他們最后一眼，她用手指飛了一千個吻，然后浮出了這片深藍(lán)色的海。

當(dāng)小美人魚看到王子的宮殿時，天還沒有亮，她坐在宮殿的臺階上，喝下了那服強(qiáng)烈的藥劑，瞬間覺得一柄鋒利無比的刀子劈開了自己纖細(xì)的身體，她馬上昏了過去。

當(dāng)太陽照到她的身體時，她才醒過來，感到一陣劇痛。這時，正有一雙烏黑的眼睛望著她，是王子！小美人魚羞澀地低下頭，用濃密的頭發(fā)遮住自己的身體，她這才發(fā)現(xiàn)，魚尾已經(jīng)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雙美麗的腿。王子問她是誰，為什么會在這里，她悲哀地望著王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因為她已經(jīng)失聲了。

王子憐惜地將小美人魚帶到宮殿，給她穿絲綢和細(xì)紗做的貴重衣服，帶著她隨音樂翩翩起舞。小美人魚的舞步果然是王子所見過最美麗動人的，可他不知道，每一個輕盈漂亮的步伐都給小美人魚帶來滴血般的疼痛。如果僅僅是疼痛，小美人魚并不在乎，但當(dāng)其他漂亮的女仆為王子唱歌時，她會強(qiáng)烈地感到悲傷，因為她的歌聲不知要比那些女仆的好聽多少倍！

從那以后，小美人魚一直住在王子的宮殿里。每天夜晚，等大家都睡下了以后，她就會偷偷地走下宮殿臺階，站在冰冷的海水中，因為只有那樣做，才能減輕一點點腳上灼熱的疼痛。她想念海底的親人們，有時候她能隱約地看到遠(yuǎn)處，幾個姐姐在水面上望著她，為她唱著凄愴的歌，她這才深深地感到，自己生命中的一切都已經(jīng)改變了。

王子非常寵愛這個被他叫作“孤兒”的小美人，他喜歡和她訴說自己的心事。有一天，他對小美人魚說：“你雖然不會說話，但我看得出，你有一顆善良的心。就像我曾經(jīng)遇到的一個女孩子，曾經(jīng)因為一次海難，我被大浪推到了一個沙灘上，在我醒來之后，那個女孩子第一個出現(xiàn)在我身邊，是她救了我，可是我再也沒見過她。”

小美人魚禁不住哭了，他只記住了那個在岸上遇到的姑娘，卻從來不知道曾經(jīng)有一只小人魚在狂風(fēng)巨浪中救了他、把他抱上沙灘、躲在礁石后面深情而絕望地望著他。而現(xiàn)在，她恨自己什么話都說不出來，她無法向他告白，只能默默地接受王子心里愛著另一個女孩子。

令她更加痛苦的是，王宮里的很多人都傳言王子要和一位鄰國國王的女兒結(jié)婚了。終于有一天，那位公主來訪了。小美人魚迫切地想看看她的樣貌。她不得不承認(rèn)，那是位美麗的公主，她的身姿、她的皮膚、她的微笑，還有她動人的聲音。

當(dāng)王子見到那位公主的時候，他驚嘆著喊道：“就是你！當(dāng)時我像一具死尸一樣躺在海灘上的時候，就是你救了我！我要找的人居然將成為我的新娘。”他轉(zhuǎn)身對小美人魚說：“你敢相信嗎？我所期望的事變成現(xiàn)實了！不為我高興嗎？”

小美人魚微笑著，但心卻在碎裂。她仿佛已經(jīng)聽見了某一天早晨教堂的鐘聲敲響，看見王子和那個女孩兒舉行婚禮。她在深夜獨自走到海邊，凝望著大海——自己曾經(jīng)依戀的家，等著晨曦的出現(xiàn)，那個時候她將是大海中無人問津的一片泡沫。

就在這時，姐姐們出現(xiàn)在海面上，令小美人魚驚訝的是，姐姐們美麗的長發(fā)都不見了。

“我們把頭發(fā)交給了巫婆，換來了她的一把刀。太陽出來之前，只要你把這把刀插到王子的心臟里，讓他的血流到你的腳上，你就可以恢復(fù)原來的魚尾，回到我們身邊。趕快回來吧！快動手吧！”說著，姐妹們把尖刀交給了小美人魚。

小美人魚拿著刀，輕輕來到熟睡的王子身邊，痛苦不堪地猶豫著，她想回到大海，回到她的家，可是，那是她最愛的王子，他有什么罪名要接受這樣的死亡？就算是恢復(fù)成原來的樣子，可殺了最愛的人，以后要怎樣面對如此殘忍的回憶？

尖刀被小美人魚拋向遠(yuǎn)處，她最后一次望了望王子的臉，隨后跳入海中。

太陽準(zhǔn)時地升起來，陽光溫柔地照在冰冷了一夜的大海上。海面上有早起的漁船和盤旋的海鳥，空氣中飄蕩著岸邊的音樂；海底，生靈們還沒有蘇醒；宮殿中，王子拉著他妻子的手，微笑著開始迎接新的一天。

也許，誰都沒有發(fā)現(xiàn)，在遙遠(yuǎn)的蔚藍(lán)海面上，漂著一團(tuán)小小的白色泡沫……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