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學者為官
作為知識分子,跟決心進入政府體制做一個執行者,這兩個身份之間,是不是有矛盾?我的看法是:沒有。但這是什么意思呢?意思是說,所謂的獨立知識分子、公共知識分子,有一點像一場球賽,你是裁判。而你進入政府體制里頭,作為一個公權力的掌權者去做事情的時候,其實變成球員。
一個知識分子可以是瀟灑的、快意恩仇的,是用一個批判者的角度去看事情的,你的職責在于用文字去影響,思想,指出方向。但當你成為體制里那個掌有權力的執行者時,你必須默默去工作,而不是指點江山。
這兩種不同的工作,需要兩種完全不同的特性。所以,一個所謂的獨立知識分子一旦決定要進入機器,去做那個齒輪,去做執行者的時候,你要很清楚:你勢必要放下獨立知識分子的身份及姿態。如果你不放下獨立知識分子的身份、姿態及自我感覺,進去又取得那種執行的權力,這是一種錯誤的認知。
也就是說,你一旦要去做那個權力的擁有者,靠實踐來達成你的理想,就必須變成一個忍辱負重的人,你就必須是一個有耐心去協調的人,你就必須是一個不能隨便對外講話的人,你就必須是一個不能夠隨便寫評論、靠文章去宣揚自己的人,你只能靠自己工作出來的成果任人批判。所以這是一種角色的轉換。
因此,我覺得這兩種角色要認清,它不是一個矛盾的問題,往往有矛盾時反而是因為兩種角色的混亂。如果一個官員有了權力的享受,有了權力這個位子,同時又想要拿到知識分子的這種權力,或者作為指點江山的知識分子,做了官員之后,又不放棄知識分子的權力,就是混亂。球員不能兼裁判,裁判也不能兼球員。其實在一個清晰的民主社會結構里頭,兩者各有各的職責、功能,但是兩者相混的時候,問題就大了。
談抱頭痛哭相
(臺灣媒體曾經發過一張照片:龍應臺在臺北市議會接受質詢時,俯案痛哭)我不知道內地的讀者是否知道,在議會里頭,議員是非常兇悍的,官員是非常怕他們的。(那時)我剛去不久,有反對黨議員質詢說,你不是臺灣人,怎么能夠做我們的文化局長?這個官員當場抗議,他們在連番炮轟之后整體退席。所以就有一張照片出來,是我回到我的位子之后,好像在抱頭痛哭。
事過這么多年,我不知道能不能說出真相了(笑)。那天的事件鬧得很大,我回到我的座位上之后,我實在忍不住地笑了。我笑的意思是說,啊,怎么這個民主政治是這樣的?外面鬧翻天了,我趴著頭,心里想,我的天吶,這實在太好笑了??墒沁@張照片被登出去之后,看起來像是抱頭痛哭。
結果市民覺得太荒腔走板了——官員怎么可以被作賤到這個程度。第二天,我的辦公室里充滿了市民送來的鮮花。所以那完全是我親身跳下去,上臺灣民主實踐課的一個過程。但(在這個過程中)我不是沒哭過。
談少年迷茫
我年輕的時候,不知道如何確定我的未來。你現在所有的迷茫,所有的懷疑跟不確定,所有的對于自己的不自信,我年輕時都有。這些,我覺得是自己要一步一步走過來的。而基本上,如果我要去跟我二十幾歲的安德烈說,你要如何去面對你的迷茫,你要如何去處理你的未來,你知道他會對我怎么樣嗎?他會對我嫌以白眼,然后就說:“你去吃飯吧?!彼妥吡恕?/p>
有些事情是要一步一步走過來的,別人說是沒有用的,更何況當時的我跟你們一樣的迷茫。
(摘自《暢銷書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