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禪宗思想是夏目漱石美學的重要基石。夏目漱石在《草枕》這部作品中,多處使用到禪宗的語言和意象,并且直接出現了許多禪宗人物和佛教典籍。然而從作品中的“非人情”世界以及文學理論與禪宗的關系入手研究,將更有助于理解禪宗思想在《草枕》中的重要地位。
關鍵詞:夏目漱石 禪宗 非人情 文學理論
一、禪宗與“非人情”的世界
《草枕》是一部以逃避世俗,離卻人情,追求“非人情”為目的的小說。可是通讀全文,很多讀者會產生這樣的疑惑:小說的主人公明明是在尋求一個“非人情”的世外桃源,為何走進的卻是個“人情”的世界?
這其實并不矛盾。在印度佛教的思維中,所謂“出世”即是拋卻一切現實生活的“遠離”;然而禪宗的思想更偏重于現實,它溝通了此岸世界與彼岸世界,比起出世的行為,更注重出世的心態。《草枕》中所呈現的“非人情”的世界,明顯是禪宗意義上的“遠離”——即便身處俗世,只要心中有凈土,自然也就從塵世“遠離”了。而“凈土”所指的并不是一個具體的遠離人寰塵世的場所,而是一種禪的精神。避世修煉,只能暫時擺脫世俗煩惱,想要真正達到禪悟,就必須在現實生活中獲得即世超越。《維摩吉經》中對此有著頗為有趣的譬喻:“譬如高原陸地,不生蓮花,卑濕淤泥,乃生此花。”[1]P3“非人情”所追求的是超越功利,超越知性,超越一些法則束縛,這與禪的“非常情”是相通的,所以,“非人情”的心態也必須靠超越“人情”來獲得,并且還需要以“人情”來進行考驗。
在這個世界中,女主人公那美這個人物,便是一塊“非人情”的試金石。對于她,小說中一直存在著截然不同的兩種評價,這正是從“悟”和“未悟”兩種視角對她進行觀照的結果。比如,她曾在收到觀海寺泰安和尚的情書之后,突然闖入寺內抱住正在念經的泰安,并對他說,如果是真心喜歡她,就跟她在這佛像前睡一覺。理發店剃頭師傅認為那美就是個瘋女人,她的這種舉動讓泰安羞愧難當,所以連夜逃走了;而觀海寺的小和尚卻認為那美機鋒敏銳,頗有慧根,泰安是被此事激發頓悟,才會出走大梅寺發奮修行。
日本學者加藤二郎指出,那美與泰安的故事原型來自禪宗著名公案“婆子燒庵”。[2]這宗公案中所體現的禪宗核心命題是“無色無相”。所謂“色”,“相”都是指事物給主體感官所造成的表象,“無”就是不計較,不在乎,只著眼于事物的“本來面目”(即自性)。那美對泰安的一抱,其實源于她對自性的深刻領悟,是超越“色”與“相”的一抱,目的是為了點化泰安對自性的悟。剃頭師傅心中未悟,只是糾結于“男女色相”,落了俗套,沒能超越“人情”,所以他看到的那美也是 “人情的”;小和尚領悟了那美的禪意,自然將其行為與色相俗念分離開來,達到了“非人情”的審美視角,所以他眼中的那美便是“非人情的”。
二、禪宗與“非人情”的文學理論
《草枕》這部作品的一個重要的創新意義,就在于對“非人情”的文學理論的實踐。夏目漱石所處的明治時期,日本文壇的主流是自然主義文學。日本的自然主義作家宣揚文學的目的在于挖掘人內心世界的真實,露骨地展現“人情”,甚至主張對個人隱私以及人情丑態也要毫無顧忌地描寫出來,過分追求“真實”卻忽略了“美”。在這種思想的指導下,日本自然主義文學逐漸陷入到以描寫卑小人物,暴露人性的丑惡心理為目的的狹隘空間中。夏目漱石提出的“非人情”的文學理論,主張文學創作要“蕩除我私我欲”,以傳達美的感受為目的。這正是與自然主義文學思想相對立的文藝主張。
禪宗主張破除對客觀外物和自身的執著,即“用花的感覺來看花,用菊的心情來賞菊”。“非人情”文學所追求的詩意和禪宗所追求的悟境相同,都存在于“自性”之中,表現為萬物本原的面貌。它們不能被創造,只能被發現。無論是參禪者還是作家都必須放下主觀的感受,不糾結于表象,才能悟道,才能發現“詩”,發現“畫”。《草枕》當中的許多論述都體現了這種思想,例如:“可怖的事物,只要能如實地看到可怖的模樣,就成為詩。驚人的事情,只要脫離自我,一心想到其驚人之處,就成為畫。失戀是藝術的主題,就是這個道理。忘卻失戀的痛苦,是那美好之處,充滿同情之處,蘊蓄著憂愁之處,甚至流露著失戀苦痛之處,客觀地浮現在眼前,就會變成文學、美術的素材。”[3]P126“燦爛的光彩自古赫然存在于現象的世界。只是由于一翳在眼,空花亂墜,由于世俗的縲紲牢不可破,由于受到榮辱得失的逼迫而念念不忘,以至于造成了這樣的結果:透納畫火車時,不解火車之美;應舉繪幽靈時,不知幽靈之美。”[3]P127
除此之外,在小說的第六章節,作者提出了畫有三重境界的理論:“我等尋常所稱為畫者,只不過將眼前的人事風光原樣照錄,或經過我們審美之眼的過濾之后,移于畫卷之上的東西。……倘若由此再進一步,便可將我所感覺的物象,融進我所感到的情趣,在畫布上淋漓揮灑,使其栩栩如生。”[3]P156這與青原惟信禪師闡述禪悟體驗的著名理論“見山三階段”[1],有著異曲同工之妙。其中第三層境界也是“非人情”文學理論的極致,此境界中的文學創作已經不需要依靠任何來自外界的刺激,存在著的只剩下一種心情,進入了禪宗所謂的“直覺境”,這不僅實踐了“無相為體”的禪宗要旨,更達到了“能所俱泯”的觀照境界。
目前為止,相對于夏目漱石在世界文壇的地位和影響而言,國內讀者對夏目漱石作品的接受和研究還處于較“冷”的狀態。但《草枕》卻可謂是這“冷”中的一點“暖”——自從1929年由崔萬秋翻譯介紹到中國以后,一直備受中國讀者的喜愛和追捧。或許作品中濃郁的禪宗基調與中國傳統文化的深厚淵源,就是促成這種現象的重要原因。
注釋:
[1]即“老僧三十年前未參禪時,見山是山,見水是水。及至后來,親見知識,有個入處,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而今得個休歇處,依前見山只是山,見水只是水。”出自《五燈會元》卷17《惟信》
參考文獻:
[1]:張晶.禪與唐宋詩學[M].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
[2]:馬英萍.非人情與禪——論夏目漱石的《草枕》[J].淮海論壇,2006,(4).
[3]:[日]夏目漱石著 陳德文譯.哥兒·草枕[M].海峽文藝出版社,1986.
作者簡介:田羽,河南焦作人,天津師范大學文學院2011級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