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高中畢業(yè)后開始搜集慈溪名人資料,并與他們建立了長期的書信聯(lián)系,姜彬先生就是其中之一,當時他任上海社會科學院文學研究所所長、上海市民間文藝研究會副主席,是個著名的作家和民間文藝專家。我根據(jù)有關(guān)資料編寫成《姜彬和他的專著》一文,邊寫邊向他核實史料,他及時給我回復,并贈寄了他的專著《1958年中國民歌運動》和《中國民間故事初探》。此文在1983年第八期《慈溪文藝》發(fā)表后,姜彬先生給我來信說:“《慈溪文藝》上的小傳已看到了,敘述清晰,文字簡練,是寫得不錯的。使我感到慚愧的是,我一生對革命事業(yè)沒有多大貢獻,愧對革命先烈(和我一起參加革命的有鄭俠虎、沈一飛、龔顯著同志,他們都已為黨捐軀)和故鄉(xiāng)人民。”他十八歲參加革命,新中國成立后一直在上海擔任出版社和文藝界的領(lǐng)導工作,德高望重,在民間文藝研究和散文創(chuàng)作上取得了極高的成就。
1984年9月23日,我在慈溪縣文化館見到了回鄉(xiāng)采風的姜彬先生。六十三歲的姜先生身材魁梧,氣度不凡,舉手投足間處處顯示他的高貴與儒雅。二十歲的我以仰望的姿態(tài)和崇拜的心情面對心目中的大人物,慌亂無措,緊張得說不出話來。他拉著我的手,和藹可親,有點驚訝地說:“想不到你還這么年輕啊!好好努力,前途無量。”他的一席話,對我影響很大,使我的寫作熱情像一堆干柴被點燃,經(jīng)過一年的業(yè)余研究,終于編寫出了《三北名人錄》、《慈溪書話》兩本小冊子。姜先生欣然為這兩本油印的“書”題寫了書名。幸運的是,我以這兩本小“書”作為敲門磚,進入了夢寐以求的史志研究單位,成了一名縣志編輯。
1988年5月下旬,慈溪縣第二次文代會期間,姜彬先生作為縣文聯(lián)名譽主席出席了會議。他還專門來縣志辦看望,勉勵我虛心向老同志學習,多鉆研學問,不要辜負大家的期望。
1990年2月底,姜彬先生邀請我參加由上海社會科學院主辦的吳語地區(qū)民間信仰與民間文藝調(diào)查學術(shù)論題討論會。會期四天,我作為這次會議年齡最小的人員,聆聽了專家學者的高深發(fā)言,深感自己的學識淺薄,也暗下決心,一定要在民間文學方面下點苦功夫,作點成績出來。
1993年3月20日,姜彬先生偕同他的好友路工先生(慈溪籍著名學者)來我家作客。貴客臨門,我妻子大獻身手,弄了許多小菜,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出來的,擺了滿滿一桌,農(nóng)家菜、小海鮮,琳瑯滿目,一盆接一盆。姜彬先生和路工先生大夸我的妻子手藝高超,色香味齊全。有的菜造型很別致,姜先生開玩笑說,這么精致的“下飯”,簡直是藝術(shù)品,我于心不忍,不敢下筷了。陪同吃飯的有縣志副主編周乃復、檔案館長戚長連、書法家馬華林、黃岳洲等,真可謂高朋滿座,歡快無比!同年的六月下旬,姜彬先生組織了中國首屆吳越文化民間藝術(shù)研討會在慈溪召開,他特意要見我的妻子,說那次晚飯給他留下了難忘的印象,要當面向她表示感謝,又和我們合影留念,還向我贈送了他特意從上海帶來的他的十種民間文學的專著,其中四種是早已絕版的五十年代出版的書,還有一套他主編的《民間文藝季刊》和《中國民間文化》。
1994年5月,姜彬先生與路工先生回慈溪小住。我當時已調(diào)到匡堰鎮(zhèn)工作,我陪他們在上林湖尋訪越窯遺址,姜先生為我寫了一幅他作的《上林湖詩》,詩曰:“暮春時節(jié)到上林,山自翠華湖自明。最是消魂窯上樹,猶在岸頭表古情。”
1995年7月1日,我在上海巨鹿路一座小洋房里拜訪了他。那時,他主持的吳越民間文化研究已經(jīng)取得了重大成就,《吳越民間信仰民俗》已經(jīng)出版發(fā)行,《稻作文化與江南民俗》也已完成,并交付出版。他說,他想在有生之年再搞幾個課題,把吳越地區(qū)的民間文化研究形成一個系列。真是老驥伏櫪,志在千里啊。
2002年初,我編了一本《慈溪名人故事》,想請他作序。他對我的工作表示極為贊同,但他正在全力以赴搞一個“吳越地區(qū)島嶼、港口文化與東亞之交流”的課題,謝絕外界一切干擾,因此不能寫序,請我諒解。但他主動為本書題寫了書名,以示支持和鼓勵。
2004年,我主編的《慈溪百人》出版后,給他寄去,收到了他從上海華東醫(yī)院寄來的回信。他在信中說:“《慈溪百人》一書已收到多日,因近來住院治療,一時不能作覆,為歉!此書印刷精美,編纂態(tài)度嚴謹,看得出你們化了很大力氣,也得力于你們長期以來對地方文史方面積累和研究的功底。這套叢書的出版,對慈溪的文化建設(shè)定會起到較大作用,特此祝賀!我的這頁,化了你不少精力,不勝感謝!病中草草不詳,請諒。”想不到,這竟然是他寫給我的最后一封信。這一年的12月16日,姜彬先生在華東醫(yī)院逝世,享年八十四歲。
2005年秋,我收到了姜彬先生的夫人鄭渭禮女史寄來的一本書——姜彬先生主編的最后一本學術(shù)專著《東海島嶼文化與民俗》。我在書的結(jié)尾讀到他在2004年10月18日寫的《后記》:“我身患絕癥已兩年有余,這期間大部分日子是在醫(yī)院度過的;在家休息的時候,也是閉門謝客,很少與外界接觸,連各種會議都不能參加,業(yè)務(wù)上的一些事更不在我的視線之內(nèi);在體力允許之下,看一些報、讀一些書之外,我惟一用心做的是如何把已經(jīng)進行數(shù)年的一部課題稿,不半途而廢,做到底,做成功。為此我付出了不少心血和僅有的一點精力。”
這就是一位老黨員的遺言。
這就是一個老學者的風采。
春蠶到死絲方盡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