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毫無睡意。墻上的石英鐘以不變的頻率發(fā)出“嘀嗒嘀嗒”的聲響。逝者如斯,不舍晝夜。莊子說:“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已?!笔堑?,嘀嗒之間我竟年屆四十。
若把生命的旅程看做一篇文章的話,40歲,應(yīng)當(dāng)是這篇文章中最簡單精練、起著承上啟下作用的那一段。
一直覺得父親是一座山,是我生活中最敦實的依靠,是我所有喜怒哀樂的收納箱。母親過世時,父親默默排解著我們的傷心,而我們卻忽略了父親內(nèi)心最深切的痛苦?,F(xiàn)在,年已不惑的我發(fā)現(xiàn),父親老了,腰也彎了,耳也背了。父親的眼神里流露出越來越多對兒女的依賴。我不知道我能否給以父親像他給予我們一樣的那么堅實的依靠,但我知道,40歲的我會用一脈相承的脊梁支撐起父親的幸福。父親目光可及之處,我一定會在。
我的父親老了,我的兒子也長大了。從拽著我的衣襟,到攬著我的肩,這個個頭迅速冒到一米八二的小男人開始刻意地不再用詢問和請求的語氣跟人交流,開始試著以自己獨立的思想方式來觸碰這個世界。我卻能明確地感覺到他的猶豫、膽怯和不安。所以,我知道,40歲的我將再次面臨分娩。第一次分娩是肉體上的,誕生的是孩子的生命;第二次分娩則是精神上的,誕生的將是孩子健康的人格。對于兒子來說,這應(yīng)該是可喜的。但對于作為媽媽的我來說,這個過程并不輕松。
我過生日的時候,兒子祝福我說:“媽媽,祝你生日快樂、永遠(yuǎn)年輕!”我感慨,“年輕”兩個字一旦放到祝福里,意味著衰老就真的開始了。女人40歲,原本是到了“林花謝了春紅”的時候,已是與青春隔著一層落花的殘香了。即便有時和時間開開玩笑,刻意地“蜂腰簇翠,燕股橫金”,中年的況味還是會不可遏止地冒將出來。
女人40歲,開始習(xí)慣回憶,仿佛與過去就只是一個轉(zhuǎn)身的距離。就像現(xiàn)在,我竟然想起小時候挑水的情景。十四五歲的年紀(jì),搖搖晃晃的身影,第一次隱隱約約地感到生活是有重量的。挑水點離家的距離并不遠(yuǎn),但這也是對我體力極限的挑戰(zhàn)。怕路人笑話,每次挑水我都是咬著牙堅持到家。到家后,一口氣提不住,鐵桶就會重重地蹾到地上。如此幾次,我蹾漏了兩只鐵桶。后來,為了不再次禍害剛修好的水桶,走到半路的時候,我總會輕輕放下?lián)有菹⒁幌?,等恢?fù)了體力再繼續(xù)趕路。每當(dāng)這時,我就會偷偷地看路人的表情,我發(fā)現(xiàn),路人大都匆匆而過;即便有人注意到了我,眼神里也沒有像我想象中的那種嘲笑。這時,我心里一下子便安然了。
回憶起這些,我突然感覺,有些智慧是在生活的瑣碎里被我們遺失了。徐志摩說,朋友們,我們多長一歲年紀(jì),往往只是加重我們頭上的枷,加緊我們腳脛上的鏈。是的,想想人生這40年的旅程,我一直像挑著一副擔(dān)子往前趕路,一頭的重量來自不滿足,另一頭的重量則來自不舍得。于是,年復(fù)一年、日復(fù)一日中,這副擔(dān)子里挑著不斷增加的莫名其妙的重量。在重壓之下,靈魂似乎一直蜷縮在別人的褒貶里,忘記了愉悅的滋味。小時候蹾漏了的水桶,還可以修補;而靈魂上有缺陷,可能再也沒有修好的機會。生活,生下來活下去需要勇氣,生動地活著卻需要智慧。四十不惑,不惑者,應(yīng)該到了有判斷、有選擇、有堅持、有放棄的時候。
有人說,女人四十如茶、如酒,細(xì)細(xì)品的是韻味;我覺得,女人四十更像水,無色無味,靜得含蓄,動得磅礴,更重要的是可納百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