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隨著七位政治局常委的集體亮相,中共十八大高層人事布局已經塵埃落定。這次權力交接令全世界矚目,因為他們的決策思維、政治思想和執政風格,將深遠地影響這個東方大國未來的5年,甚至更長的時間。
除了權力安排和分配,新的領導人的背景也頗引人關切,分析人士從中揣摩各種因素,以便將他們劃入特定的利益群體之中,或者借以預測未來中國的發展道路。其中,領導人踏上政壇前的學科背景也引起人們的重視,許多人還據此得出“告別工程師治國”的判斷。
人文社會學科的崛起
新一屆政治局成員有一個醒目的特征,即具有更加明顯的人文社會學科知識背景,這將深遠地影響他們的政治認知和決策思維。
七位常委中,最高領導人習近平1975年進入清華大學化工系學習,此后在1998年進一步獲得法學博士學位;李克強則是北京大學法律科班出身,并擁有該校經濟學碩士、博士學位;張德江早年就讀于延邊大學朝鮮語專業,后到朝鮮金日成綜合大學經濟系學習;俞正聲畢業于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導彈工程系;劉云山在內蒙古自治區集寧師范學校畢業后,先后擔任過教師和記者;西北大學歷史系畢業的王岐山,從政前曾從事近代歷史和農村問題研究;張高麗則擁有廈門大學經濟系的知識背景。
七位常委的教育背景包括法學、經濟、史學、語言、工學以及師范教育等多個學科,其中只有俞正聲一人是完全的理工科背景,而且是其中唯一擁有工程師職稱的領導人。
與此大為不同的是,在十年前的十六屆中央政治局常委中,九位領導人全部是工程師或高級工程師。更早之前的十五屆中央政治局七位常委中,也只有李嵐清為企業管理系畢業,其他六人均為理工科教育出身。
這一現象意味著延續多年的“工程師治國”現象正在發生改變,而年輕的網友則用更加時髦的詞稱此為“文科生的逆襲”。
事實上,這一現象不僅體現在最高領導層,在人數更多、范圍更廣的中央委員群體中表現更加明顯。
據官方媒體統計,在新一屆205名中央委員中,除了21人(占比10.2%)是理工科背景外,其余具備大學以上學歷的委員均是人文社會學科背景,或者是具備理科、文科復合背景。其中,最集中的專業學習背景是經濟管理、法律、政治學等領域。
黨報稱:“這是一個具有全新背景的中央決策群體,預示著世界上最大的執政黨將全面進入一個經濟學家、法學家等具備人文社科知識背景的精英治理時代。”
年輕一代中國政治精英的學科背景也印證了這個趨勢。中國政法大學政治與公共管理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劉俊生在一份學術報告中指出:據公開數據,截止到今年8月,內地全部161位“60后”省部級官員中,超過60%是人文社會學科學位獲得者。而一個月前進入25人組成的中央政治局,成為“黨和國家領導人”的胡春華便是其中一位,外媒分析,他有望在十年后接掌中共最高權力。
技術官僚是歷史的過渡
中國人民大學政治學系教授任劍濤認為,由更多具備人文社科背景的政治精英治國,符合現代國家治理的趨勢。尤其是法政型精英人才的崛起,對中國未來發展的影響是巨大的。
“技術官僚畢竟是個歷史過渡,它能適應過渡時期的經濟建設,卻不能適應現代社會的民主建設。”學者朱學勤早在2005年接受采訪時就做出了這個判斷。現在看來,技術官僚當權或者稱“工程師治國”時代的終結不僅是趨勢,而且具有必然性。
歷史縱深發展具有不可抗拒的合力,中國也因此形成了特色鮮明的領導人代際特點。分別以毛澤東和鄧小平為核心的第一、二代領導集體是革命家治國;接下來由江澤民和胡錦濤領導的兩代,占政治主導地位的則是工程師(或者稱之為技術官僚),他們在舊體制中獲得晉升,也很適應使中國“現代化”的市場改革路線;而今后的中國政治精英的知識背景將更加多元化,并且極有可能以人文社科為主。
第一、二代領導集體成員大多是革命精英,這其中有激進文人,也有軍事統帥,這表現了“打江山坐江山”的中國政治傳統。比如上海解放后,陳毅擔任第一任市長,北京第一任市長為聶榮臻,廣州第一任市長是葉劍英。
1956年9月,毛澤東在談到八屆中央委員會的組成人選時就曾尖銳地指出:“現在我們只有很少的知識分子……中央委員會中應該有許多工程師,許多科學家。現在的中央委員會,我看還是一個政治中央委員會,還不是一個科學中央委員會。所以,有人懷疑我們黨能領導科學工作、能領導衛生工作,也是有一部分道理的,因為你就是不曉得,你就是不懂。現在我們這個中央的確有這個缺點,沒有多少科學家,沒有多少專家。”
“文化大革命”造成了官員選拔的斷檔,改革開放后,革命戰爭期間成長起來的一批領導人已經年老。于是,中共在1980年代開始大力開展干部制度改革,中國掀起了一場廣泛而意義深遠的政治精英的大轉換。這場精英轉換的指向是政治精英的“四化”,即革命化、年輕化、知識化和專業化。不到十年,幾乎所有的年邁體弱、缺乏良好教育和專業知識的老干部離開了領導崗位,代之而起的則是一大批技術型官僚。
改革開放終結了“以階級斗爭為綱”,確立了“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新的路線,在全國范圍內將黨的總目標和總任務由過去的改造社會和人的思想轉變為發展物質經濟,這一重大政策轉變必將引發精英政策的相應轉變。大批政治上可靠,擁有技術專長的年輕工程師,迅速走上領導崗位。而這同樣也與1949年后的教育體制相吻合,出于對文人政治上的不信任,許多人文社會學科被認為是“偽科學”“資產階級科學”,幾乎被集體剿滅。“工程師治國”便是在這些歷史的合力之下形成的。
“工程師治國”只是歷史的過渡,又一次的政治精英轉換正在到來。上世紀80年代的政治精英轉換主要依靠中共內在政治動力完成,基本上是一個政策過程,但新時期的轉換將更加具有結構性社會經濟變化的特征,是社會變革過程中的一部分。
技術官僚帶領中國實現了生產力的極大發展,在此期間中國經濟創造了巨大成就。但是,貧富差距卻越來越大,社會不平等加劇,社會矛盾不斷積攢,有隨時爆發的可能。雖然領導層一直在喊著“改革”的口號,但僅僅只在經濟領域單兵獨進,政治改革嚴重滯后,與此同時,民間對于民主的呼聲正日益強烈,公眾要求得到更多的權利來維護切身利益。
現代社會越來越趨向于復雜化,尤其是價值觀的多元、社會矛盾沖突的增多、環境保護的緊迫,對于人文精神、價值判斷的需求越來越強烈。人文社會學科在領導層中的崛起正是這一系列重大社會變革的體現。
制度的影響力更大
雖然還沒有理論表明,經過人文社會學科教育的政治精英必然比理工科背景的精英群體更加適合治理國家。不過一般認為,理工科背景出身的優勢在于執行的效率,更注重人與物之間的關系,人文社科背景出身的優勢更注重人與人的關系,注重分析探討決策的合理性與恰切性,可以盡量避免決策失誤。
中國經濟在“工程師治國”的時代突飛猛進,這當然是各種力量綜合的結果,但也應該與技術官僚務實、精于計算、重視邏輯理性的特點有一定關系。技術官僚的基本特征就是崇尚“科學技術就是生產力”,但這也讓他們受到“迷信科學主義”的詬病,他們被批評:缺乏人性化,不善協調和包容,堅持己見,想象力不足……
而中國的新一代領導集體中絕大部分人是在改革開放時期成長、接受教育,相比成長于階級斗爭環境中的前人,應該對不同的觀點和社會觀念更具包容心,更具開放意識。
但總體來說,仍然很難斷定教育背景與治國理念之間的聯系是否被高估。因為政治領袖除了教育之外,生活經歷、工作環境、制度結構等都對他們形成重大影響。
中國社會科學院教授馮昭奎就認為,出身于何種學科,或許對政治家的能力和性格有所影響,但很難證明領導人出身于何種專業為最佳。“出身理工科的人未必就缺乏‘人文關懷精神’,反之,出身文科的人未必就具備‘人文關懷精神’……你能說曾以地質技術為所學專業、并且長期從事地質技術工作的溫家寶‘缺乏人文關懷精神’嗎? ”
世界民主國家的政治領袖,絕大多數來自于法政經等文科專業。美國200多年歷史中,半數以上總統是律師出身,日本的政治精英大都有文科背景,當今臺灣政壇上也活躍著許多學法律的。
為何美國很多律師做總統?耶魯大學法學院的前院長克羅曼教授認為,這是美國法律人的政治家理想,而決不是因為這些人更有民主與法治精神。
那么對于中國新的政治精英來說,也許不應該有特別的期待,因為官僚制度的影響力可能比學校教育的影響更大。在中國當前的政治生態和干部選拔評價體制下,絕大多數經過二十年以上宦海沉浮終于走到領導崗位的政治精英,彼此之間政見不會有明顯差別,沒有必要因為領導人在大學學習過什么課程或者最近在讀什么書而興奮。
本欄目責任編輯:張杰(zhangiwfree@g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