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結婚的時候我是伴郎,他女兒出生的時候我也陪著等候。我和黃宏是老戰友、好朋友,在藝術圈和軍隊里盡人皆知。《環球人物》約我寫一篇關于黃宏的稿子,我反倒為難了:歷數他多年的藝術成就?太像豆腐賬;揭示他舞臺后面的艱辛與付出?顯得太沉重;展露他鍥而不舍的創新精神?又有阿諛奉承“拍馬屁”之嫌。思考了一晚上之后,不管他是廠長還是將軍,我還是寫一個相交30多年來我心中和眼中真實的黃宏吧。
2012年4月中旬,我正在東北一個邊防團采訪,一位團里的領導突然問我:“黃宏當八一電影制片廠廠長了?”我說:“這已不是新聞,兩年前就當了副廠長,主管軍事片部”。他更正說:“是廠長,一把手,少將了,網上發了消息,你們倆那么好他沒告訴你?”我撥通黃宏電話,迫不及待地證實此事。他的回答極簡單:“昨天剛剛宣布的任命。”我幾乎是扯著脖子喊上了:“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訴我一聲。”他的回答讓我頓時無語:“小潔(黃宏妻子段小潔)在外地出差,我也沒告訴她。”黃宏就是這么個人。
黃宏在我們沈陽軍區文工團曾創造了5個“之最”。一、當兵年齡最小,只有13歲;二、發表作品最早,剛過14歲;三、提干最早,不滿19歲;四、進入高級職稱最快,27歲評上副高;五、拿到的文憑最高,北京大學研究生。
黃宏從小不管干什么事都特別認真,有時候認真過了頭,也會闖出點亂子。1973年,黃宏隨解放軍代表隊進京參加全國調演,這個娃娃兵人見人愛,就臨時讓他擔任代表隊領隊的公務員。當時,代表隊住在總政招待所。有一天領隊出去開會,讓黃宏在家值班,看管房間里的保密資料(劇本和節目單),黃宏就搬了把椅子坐在門邊守著。恰巧,相聲大師侯寶林來看望領隊。那時候電視不發達,黃宏還不認識侯大師。侯大師:“你們領隊在嗎?”黃宏:“出去開會了。”侯大師:“我能進房間等他一會兒嗎?”黃宏:“要等在外邊等,不能進房間。”面對這個一臉嚴肅的小兵,侯大師只好在走廊里等了一個多小時。領隊回來后又是喜又是氣。喜的是這個小兵很認真,氣的是這個小家伙太認真。
黃宏的好學在團里也是出了名的。上世紀80年代,軍隊年輕干部都向往有一紙高學歷的文憑,但對于枯燥的學習又望而生畏。當時,實際學歷只有小學程度的黃宏,卻出人意料地報考了遼寧大學中文系哲學專業黨政干部大專班。3年的課程他愣是咬著牙堅持了下來,而且科科全優。但也就是從那時候起,他開始失眠,濃密的頭發也逐漸變得稀疏起來。
1992年底,總政一紙調令命黃宏進京到總政歌舞團工作。那時他已是軍區曲藝隊隊長,沈陽軍區怎么舍得放呢?軍區文化部和總政有關部門進行討價還價。沈陽軍區開出的“價碼”是:黃宏同志晚進京報到一個月,帶領曲藝隊搞一臺參加全軍會演的曲藝小品專場晚會,還要在全軍名列前茅。當時,黃宏是隊長兼支部書記,我是支部委員。也就是從那時起我開始領教他的指揮能力。在曲藝隊人員少、曲種不健全的情況下,黃宏走了一條專業和業余相結合的路子。他把軍區業余曲藝尖子借調進來,一手抓隊伍,一手抓創作。這位拼命三郎拉開架勢,一個月的時間就把一臺別開生面的曲藝小品晚會展現在全軍大賽的舞臺上。8個節目竟獲得10項一等獎。這也是黃宏為自己在沈陽軍區的多年工作畫上的一個圓滿的句號。
用同行的話說,“黃宏是帶著一團火進京的,他想干事,會干事,也能干成事”。1989年,黃宏首次登上春晚時表演的小品《招聘》,就是我當的編劇。當時的“雙擁”晚會是一臺純歌舞節目的晚會,語言節目很難融進去。黃宏卻把視點瞄向了這個全軍層次最高的藝術空間。1991年,黃宏帶著他的單人小品《演講》沖上“雙擁”舞臺,此后這個演出形式在“雙擁”舞臺上一站就是20多年。《小站》、《老哥倆》、《歪打正著》、《下棋》、《巡堤》等佳作源源不斷。至于央視春晚這一道奉獻給全國觀眾的年夜大餐,黃宏的作品更是有目共睹,我就不重復了。24年的春晚道路上,我伴他走過了18個年頭。黃宏最大的特點是不怕逆境。我們的作品經常是數易其稿,最長的創作幾個月,最短的僅用78個小時。近年來,幾乎每年除夕的年夜飯都是我到黃宏家吃。我和黃宏喝茶聊天,小潔煮餃子。每當我們倆舉起酒杯時,黃宏總是調侃說“距離下次春節晚會還有365天”。他做事總是在心里先掛上倒計時牌,給自己確定一個目標。
黃宏當了八一 廠廠長,授了少將后,我倆第一次見面是在2012年8月份,我從沈陽來北京參加全軍的一個創作座談會。有一天休會,黃宏打來電話:“在干嗎?”“看稿子。”“20分鐘后下樓吧,我去接你。”還是像往常一樣,他見到我沒有客套,沒有寒暄,第一句話就是“走,先看看我們的廠史館,過會兒再幫我審看一個片子”。
其實,這些年,“不本分”的黃宏已經在影視界的洪流中“折騰”出很多名堂了。黃宏集編、導、演于一身的電影《二十五個孩子一個爹》,獲得了伊朗國際電影節“金蝴蝶獎”。由他執導的電影《陽光天井》、《傾城》也都在國際和國內獲過不少大獎。他主演的電視劇《黨員金柱》、《好人李成功》等播出后廣受好評。在陪我參觀八一廠史館的過程中,他對老藝術家和八一電影人的風采如數家珍。在說到八一廠的發展時,就像討論作品一樣,他眼睛發亮,滔滔不絕。什么正規化、數字化、市場化。看來干啥吆喝啥呀,三日不見,黃廠長讓我刮目相看。我們還一同觀看了八一廠剛剛拍攝的大型紀錄片《鐵甲精兵》,他虛心向我征求意見。我告訴他“電影我是個外行”,黃宏說:“電影就是演給外行看的,你提意見正合適。”這的確也是黃宏的一個特點,他會利用一切機會把你的建議吸取過去。談完意見,我半開玩笑問了一句:“到飯點兒了,哪吃去?”黃宏回答:“食堂,工作餐。”走進八一廠食堂小餐廳,我習慣性地看了一下飯桌上的“場面”:五個菜,一瓶紅酒。黃宏說:“就餐的干部戰士都是四個菜,你張團長來了,加個菜,知道你牙不好,多了個大蔥炒雞蛋。”黃宏倒了兩小杯紅酒,站起來和我碰了一下杯。平時,我們在一起吃飯基本上是自己管自己,吃飽了就走人。今天他一客氣,我反倒不自在了。他接下來一句話更讓我吃驚:“再干一杯,祝你生日快樂!”我是農歷七月初七的生日,經常采訪創作云游在外,沒有過生日的習慣,這次開會一忙更是全忘了。可他還記得!黃宏一句話,一碰杯,我心里一熱,眼淚差點沒下來。
“一句話,一輩子,一生情,一杯酒……”就像這首歌,不管黃宏是廠長,還是將軍,在我心中和眼中,他還是那個實實在在的黃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