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兩個春天是杏黃色的春天。
春光明媚,鳥語花香!我的身體迅速發育,四肢和翠綠枝條比賽生長,一種沖動,一種難以形容的沖動在心中鳴槍,劃過起跑線,我們爭先恐后地向前沖去!
這時候,割了雙眼皮的女老師,上了一門讓我們感興趣的課——生理衛生課。教室內外春意濃濃!我的眼睛清晰明亮,視力超越極限,早已超過標準視力表的測試范圍。這雙男飛行員的眼睛不光看女老師講到關鍵處的一絲慌張表情,它還像望遠鏡一樣,將距離較遠的遠山景物聚焦得一清二楚!過去我只看整體的大山,現在我更關心沒有關注過的更多細節。
現在我才知道,眼睛當望遠鏡使用,它會不斷內部挖潛,發揮意想不到的效果!透過陽光下的玻璃窗,我先看遠景的山,暖陽照進翠綠遠山,晃動層層疊疊的暖流。我再看中景的山,粉紅杜鵑花綻放,兩三匹馬在彎彎山路上爬坡。山上有沒有農民正在耕地?我將眼睛望遠鏡的焦距調好,讓它適合近景,我找到一位正在田野里耕地的農民。遠景上,這位農民是一個點,中景上是一個侏儒,近景上是電影特寫——她是年輕女性,可能剛結婚。我更細心觀看,她勃勃生機,春情蕩漾,姿色動人!最適合在春天揮舞雙臂唱歌一樣勞動!美麗女農民,一位西班牙女郎,這就夠味了!
但這還不是她整個春天的全部展露。
我坐在窗明幾凈的教室里,心像一朵隨風起舞的花兒,游弋到美麗健壯的女人上空,在她的田地上打旋!現在,割成雙眼皮的用人工制造美的女老師不要給我上生理衛生課了,我要將課桌擺在陽光下、群山間、田野里,讓這位美麗健壯的女人給我上生理衛生課,我認真聽講!
我坐在窗明幾凈的教室里,清涼山風卻拂過脖頸,改變我的思緒,醞釀我的詩意!我被她吸引,不光坐成一朵美麗的花,還站成田野邊一棵翠綠的樹!于是我和火和風,和眾多青春年少的男性公民都在春光明媚中露營!
上生理衛生課之前,美麗健壯的女人至少勞動個把鐘頭。她揮動鋤頭耕地辛苦了!我看見她揮舞腰肢,抬起手臂輕輕擦去額上的五滴汗水,她不是耕地辛苦去休息,她是從勞動的陶醉中蘇醒,她走過去,坐下來,抱著雙腳坐在田埂。女人從搪瓷缸子里喝口水,抬起頭用警覺的眼睛前后左右地細心察看。
揉了一下眼睛望遠鏡,我心里咯噔一下,感覺到她要有所行動!
這女人這輩子想不到她美麗的半裸留給初中一年級上生理衛生課的我!
我心中珍藏這張照片,有不與別人分享的歡喜!
溫暖春天里,美麗健壯的女人走進翠綠灌木叢,翠綠灌木叢只掩映住她的下半身。我的心靈期待中,她沒有轉過身,她解開上衣的一粒粒寶石般的扣子,一個鐘頭她才慢騰騰連續脫掉勞動后有泥巴和汗水的三件衣服:外衣,襯衣,小背心,這女人豐滿健壯的上半身慷慨無私地裸露,乳房高聳,流云潔白!然而她只進行短短三秒的日光浴,從包裹里取出準備好的干凈衣服,換上,在翠綠灌木叢的大石包上坐一會兒,整理好東西,肩扛鋤頭一步一步走下山。
我一直看她走下彎彎山道,生理衛生課什么時候下課我不清楚,我完全走神了!割成雙眼皮的女老師走了,我第一次沒有聽她講生理衛生課。理論聯系實際,理論應當從實踐中來!
我茁壯成長之時的眼睛多么神奇!但是,自從有了這次美麗邂逅,我的眼睛迅速變壞,街上走來一位花枝招展的美女,我會將她看成五位美女,眼花繚亂,我不知道去追哪位美女?當歲月和書本和電視和電腦一起無情地謀殺視力,我只有想起這望遠鏡般眼睛拍攝的照片,我自信地對自己說,我曾有過這么神通廣大的視力!當裸體滿天飛,我想起這春光明媚里的半成品:半裸美麗女人。
這時候,朦朧而透明的感覺在心中疾風知勁草般滋長,身體里有一個充滿欲望的小鬼潛伏在心靈深處,更潛逃在潛意識里。這個欲望小鬼為愛情打下雄厚的物質基礎,所有外在空間都對它有所壓制,它只能飛入外太空尋找完全自由。
我眼明心亮的同時,天線般豎起的耳朵也雷達一樣通達四方,蜘蛛一樣在屋檐上布網!
當一顆腦袋在臺燈下,受光的滋養更加靈活,耳朵伸長觸須發出聲響延伸至每一個生活細部,于是在視覺陪伴下,聽覺開始行動!
黃昏,是我溫習功課的最佳時間,雖然書本給大腦成正比的定向思維,但我的耳朵卻一伸一縮、不屈不撓地反抗。青春期,我的腦袋從書本逃之夭夭,經常走神是這個時期的瘋狂主題,看著英語嘴巴念念有詞將它變成無數蝌蚪。
靜靜黃昏拉緊的窗簾讓我看不到天上充滿花香的大團玫瑰紅晚霞,這時候,一位從來沒有去過農村的年輕女士縱情歌唱:她家住在黃土高坡,大風從坡上刮過,不管是西北風,還是東南風,都是她的歌,她的歌!風適時而動,略微吹開窗簾,讓最細小聲音像一粒粒碾好的花椒粉濾過年輕女士的喧囂網篩,聲聲入耳地傳來。兩個潑辣女人比花椒還麻的吵架讓正在專心讀書的我逮個正著。女高音罵道:他媽的賤貨,什么樣男人你沒有見過!女低音對罵:你更賤!長的短的粗的細的你哪樣沒有見過!我雷達般的耳朵捕捉兩個潑辣女人發出的訊號,于是聽覺轉化為視覺,我心靈的眼睛立刻看見她們在漫天的玫瑰紅晚霞下站在哪道街,哪個方位叉著腰對罵!袁闊成評書中十八般兵器樣樣精通以及長槍短槍輕機槍重機槍不會讓我有這么好興致。聽風!以最細心的耳朵聽小城故事里最細小的沙粒般的風,我能聽見所有方向傳來的不同頻道的訊息,沿街叫罵,街道大媽的互論短長是小城惡之花,讓我的想像比自己能想像的還豐富!
星期三傍晚,樹找我去看電影。她說:“父親單位上發票,他有工作在身,兩張票都給了我。”
樹和我欣然前往,一起走進寬敞的電影院。燈光一暗,一場沒有故事情節的電影開始。我沒有時間看樹的表情,已經看得心慌暴躁!我睜圓眼睛看歪了嘴。黑暗的電影院里安靜空曠,寬銀幕上,比本身身體放大很多倍的全祼的高矮胖瘦的女人一個個走出來,像在自由市場買菜,在面無表情眼睛色情的男醫生注視下走向X光機,接受身體檢查。
我呆頭呆腦地坐在座位上,沒有想到樹讓我上電影院來補生理衛生課。我終于回過頭,樹已經不在座位上,溜之大吉!
好多天,女人光溜溜的身體老是晃來晃去,我眼前,樹的體形不像樹,她的胸前蓓蕾初開,雖然沒有像成熟婦人的乳房四面八方到處張望,在我面前一晃一晃地也很招搖。我放任我的想像,當時有本書叫《少女之心》,因內容極不健康,沒有到我手上就查禁了,但我不甘心,本能催促我前往圖書館請教。圖書管理員我早已認識,她讓我獨自面對一行行寬大書架。我站在光線昏暗的書架前,憑直覺搜索上天賜我的禮物。聰明能干的我不朝公開陳列的書架走,打開靠墻的立柜,在它的寬大抽屜里找到寶物,一本世界上獨一無二的裸體油畫浮現眼前,我欣賞了帶不走的油畫——正宗文藝復興的意大利油畫!我聯想到,四大名著《水滸》中有潘金蓮和西門慶的故事,以此為線索生發第五大名著,耳熟能祥的《金瓶梅》。我走到卡片箱,四處翻騰最需要的卡片。
白色卡片上居然寫著《金瓶梅》!于是我妖魔做怪產生膽量,時而覺得自己很英勇,時而覺得自己很無恥,但我還是大膽地怯生生地走上前去。我心平氣和地站在正在閑聊的圖書管理員身邊。我沒有被自己聲音的魚刺卡住,二胡的京腔伴奏下,怯生生地將《金瓶梅》報上名來。這個女的肯定不說話,說話無以表達她內心復雜的心理活動,我看見她的臉想大笑?嘲笑?譏笑?冷笑?我看見她的眼睛說,乳臭未干還是這小子真行?我穩住神,以成年人穩如泰山般的表情借到這本好書。
我內心的魔鬼不放過我,我想肆無忌憚地瘋狂,被壓制的無理性明確肯定我十分正確的行為。我要在樹身上做實驗,看她有什么反映。樹坐在我身邊,我別出心裁地將這本《金瓶梅》包成課本形狀,挑一頁精華,讓樹為我朗讀課文。樹上當了!她靠過來,捧著書準備認真讀,我對她側目而視,只有三秒鐘,樹從課本的生理反映中一骨碌站起來。她慌慌張張地不說話,面對我這個強盜,她采取電影院中的辦法,三十六計走為上,然后幾天都不理我。
我誠惶誠恐,風卻不同凡響。我不想揭風的短,但考慮到他后來的所作所為,我不如早一點對不住他。再說,這么一來不顯得我高尚嗎?風小小年紀是舞廳里的常客,粉紅燈光下,風抱著阿姨旋轉,風跳舞,在肉體觸覺中生發喜悅,他盼望夏天來到,能更真切地觸摸掩映薄衣裳下的肉體。我和風去了幾次舞廳,阿姨們對我明顯冷淡,我失去跳舞熱情。
風還喜歡看打藍球,這當中也有貓膩,空軍藍球隊從藍天飛來,和我們地區級聯隊打比賽。本來說好穆鐵柱要來,可是乒乓桌他都嫌小,只好不來。但已經夠熱鬧了!我的眼球不停滾動,一直跟隨藍球跑,但我的眼球不得不暫停十分鐘,不是因為球星犯規,而是一個小觀眾正在犯規讓我逮個正著!我的眼睛一邊跟著藍球一邊漸漸滑向好兄弟風,我看見,球星們你爭我奪打藍球,風也鉆在一個女人豐碩的胸懷間,頭一伸一伸地頂藍球。我又笑了,這小子總有些出奇不意的舉動!
沒到夏天,天氣還沒有怎么熱起來的深春時節,風等不及了,他再三邀請同班女生穿上五顏六色的裙子,一個女生將五顏六色的裙子一穿好,風不讓她在地上站著,想方設法邀請女生和他去比賽翻墻,攀爬后山那道土墻。女生在他的期騙下爬上去,他卻落在土墻下邊。這個女生沒有裹嚴實身體,將底褲穿得像電視劇胡編亂造的故事情節,春天的風不光掀開裙子,里頭也春光外露。風津津樂道,笑著說,比生理衛生課的掛圖清楚!
次年春天,杏黃色比去年更重!今年和去年,放到古時候,三國還是三國聊齋還是聊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三千年一個輪回,但運動上車輪的時間能趕上飛機!我疑心病重,去年放的那場電影就是有人別有用心,打著生理衛生片的旗號,這樣的電影為什么過去從沒放過?然而過了一年,香港三級片潮水般涌來,讓春天和人們變得亢奮,一部部惹火片名像錄像廳發表一首首好詩張貼在黑板上,和校園里也發生聯系。
我的同桌本來和我和平共處,課桌上敲訂三八線,桌上領土一人一半,各自維護領土完整,但自從女同桌看了三級片,戰略平衡被打破,我的領土有了明顯擴張。
三個女生湊到一起去看三級片,不出三天就被檢舉揭發,細作報知老師,老師不給臉面,冷冰冰地站在講臺上冷嘲熱諷地說:“哼!街道大媽都沒有戲看,你們倒先去看《老娘夠燒》!”
于是放學回家的路上,女同桌有了新外號,有人將三級片的片名贈送給她。
這個女同桌不思悔改,成績直線下滑,說話也變了腔調。她用解放前國民黨的播音員腔調開始“播音”。嬌滴滴地從鼻子里和著鼻涕發出來的五音不全的聲音讓我渾身發癢,再也無法忍受,我成吉思汗一樣強占桌上領土,她抄我一次作業,我強占她一寸領土,我想讓她移民到瓜哇國,將她從我的課桌上轟走。
這時候,奇跡發生了。課間十分鐘,我和前排的小孫總要彼此切磋一下拳腳,這天我們打著耍著打著耍著,不知心中哪股無名鬼火亂竄,我大喝一聲,照他架著眼鏡的臉就是一耳光,他正打到興頭上,平白無故地挨此耳光,知道我玩真的,眼冒火光不依不饒,我伸前爪,這廝蹬后腿,用卷了毛邊的大頭皮鞋朝我踹上一腳!眼看一場武斗不可避免,看了三級片的女同桌飄飄搖搖地走過來,用嬌滴滴的聲音來勸架,這無異火上澆油,很可能我這股邪火就是這嬌滴滴的聲音引燃的!再說,學校還別出心裁地在課間休息時給同學們和我加道餐,我是吃飽了撐的。
火上澆油后要上演更加猛烈的拳打腳踢,老師這時候拍馬趕到,一場鬧劇無人喝彩,一場好戲就此收場。事后是我,不是我的同桌,主動被老師調換坐位,派遣我坐在最后一排鎮守大后方。
看到我的同桌嬌滴滴地站在一邊勸架,有好事者暗中造遙,興災樂禍地說:“兩兄弟平白無故地拳腳相加,哈哈哈!他們為“老娘夠燒”打起來了!”
我和小孫面面相覷,啼笑皆非,充滿后悔!我搜遍小孫渾身上下,找不到黃色荷爾蒙激素哪里藏身!
然而,就是這兩個杏黃色春天帶來不同色彩的春天。你找不到黃色荷爾蒙不用心急,多少愛恨情仇不就是這愚蠢的黃色荷爾蒙帶來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