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寶國
山東省利津縣人。在《山東文學》《小說林》《芳草小說月刊》《佛山文藝》《當代小說》等文學刊物發表中短篇小說三十多篇。
麥子黃梢的時候,游方貨郎喬小學成了村長。選舉那天,文書四餅敲著鑼打門前經過,喬小學就笑起來,有啥可選的,選來選去不還是人家來發的。來發已經干了十年村長,再過十年,人家來發還是村長。明擺著,小喬村是古姓的天下。全村五十一戶,喬姓只有七戶,是絕對的少數派。選民們見喬小學抹著眼屎走進會場轟地笑了起來,說,就選喬小學吧,也讓姓喬的過過官癮。
本以為是玩鬧話,沒想到一公布結果,喬小學全票當選村長。喬小學心說,這是姓古的送的空頭人情呢。鄉里早就有大喬村和小喬村合并的打算,合并之后,小喬村的村長至多當個村委委員,要不,古來發能舍了香餑餑給姓喬的吃。
喬小學剛當上村長,就有了一次進城的機會。芒種這天,喬小學正霍霍地磨著鐮刀準備下地割麥,文書四餅拿了份文件闖了進來。喬小學以為合并的文件下來了,就擦一擦手說,這下好了。四餅說,小學你知道了?喬小學說,一看你手里白晃晃的,就知道合并的文件下來了。四餅搖搖頭道,想擰了,是培訓的事呢。說著,把文件遞到喬小學手里。喬小學展開一看,是縣里舉辦村長培訓班的通知。喬小學說,培訓也不看時令,不知道要割麥呀?四餅說,縣里的工作那是從全局考慮,不可能只考慮割麥的事。要那樣的話,縣長只能當個村長了。喬小學又仔細瞧了瞧,發現除了培訓的時間地點,下面還羅列了一大串紀律要求:不準遲到早退,不準走親訪友,不準喝酒……
喬小學捏著文件看了一半,艾民媳婦不知啥時得了信兒,一腳邁進來,一張嘴又是尋找艾可的事。喬小學說,找人的事我可幫不了,文件上有規定哩。再說進城打工的多了,又不只你們家艾可。
艾民媳婦說,你是不是村長,你是村長就要為人民服務,再說,你進城培訓不是公家給報銷?幫著找一找艾可也是分內的事。
四餅一見就在一旁偷著笑。喬小學也差點氣樂了,心說,艾民媳婦真是不像話,怎么能這么說話,好歹自己也是個村長。來發當村長的時候,沒有一個人敢拿這樣的腔調講話。又一想,自己這個村長不過是臨時的,合并之后自己還是個村民,艾民媳婦這樣的腔調也不算犯外。想到此,心里的氣便平復了下來,臉上重又浮起了笑。
艾民媳婦見狀又道,喬村長,你不知道村里人咋說呢。
咋說?喬小學笑得眼睛又瞇了起來。他平日里就是這么笑的。
艾民媳婦說,村里人都說,人家喬小學有福氣,剛當上村長就趕上了公款培訓,這樣的村長便是干一天也沒有白當。
喬小學笑道,你瞧現在的人,一想就把干部想歪了。艾民媳婦說,喬村長,你可記下了,別忘了把艾可找回來。見艾民媳婦沒完沒了,喬小學只好說,回吧,忘不了。
第二天進城,媳婦拿了衣服在喬小學身上不停地比量。一件件穿上,又一件件脫下,走馬燈似的。直折騰到金燦燦的陽光照進來。媳婦仔細打量著穿了新郎西服、系了金利來領帶的喬小學,許久才喜滋滋地道,這才像個進城的樣子哩。
喬小學說,也就是干十天半月的事,你還當了真了。媳婦說,十天半月咋了,有些人一天村長也沒當過呢。再說這是要去縣里學習,指不定要見啥樣的大領導。
喬小學出了門,正要拐上大路,后面一聲喊又拖住了他的腿。
喬村長——,喬小學一回頭又看見了艾民媳婦,手里一把鋒利的鐮刀直晃他的眼。
喬村長,艾可的事,你可要放在心上。喬小學揮了揮手,說,忘不了,割麥去吧。
你可一定把她找回來。艾民媳婦又揮了揮手里的鐮刀,好像她說的話不容置疑。
喬小學揮揮手說,回吧,割麥去吧。
一路上,喬小學都在想著艾可的事。現在的女孩子,爺娘老子硬是管不了了。年輕一點的都跑到城里去了,沒有一個人肯在家里。最先跑出去的是小枝。小枝還是個高中生哩,沒考上大學,三天兩頭往城里跑,她老子說,在村里好哩,你看滿坡都是莊稼,空氣又新鮮,也沒有壞人,城里多亂呢,指不定會出啥意外。小枝聽了就道,村里好,人家城里人咋不往村里跑?城里啥樣的門路不有?便是在飯館當小工,也強似種十畝棉花。那棉花長到結果賺錢,不知流多少汗,末了還要剝層皮。爹媽說不過,小枝就理直氣壯進了城,過了不到兩年,聽說成了個秘書,去年就坐了經理的車回來一趟,引得滿村的女孩子來看,看了之后,就都跑去了城里。艾可本來還有春旺拴著,不然也早跑了。春旺是艾可的對象,已經下過了聘禮,轉過年人家就要過門。村里那些訂了婚的女孩子到城里跑了幾趟,回家就把婚散了,好像那紅紙黑字算不得啥了,跟抻斷根麻線似的那么輕松。艾可一進城,春旺家一下子緊張起來,生怕艾可也像斷了線的風箏飄走,急著要把婚事辦了,是艾可她娘攔了下來,說艾可才十九,怎么也得等到轉過年來,那時艾可就二十了,就到了法定結婚年齡了。春旺他爹支吾著還想說啥。艾民媳婦說,親家,有啥話就直說。春旺他爹說,艾可還是早找回來的好,在外時間長了,怕是出啥事呢。真那樣,不是虧了春旺。艾民媳婦一聽惱了,古大收,你這是人話嗎,你這是放屁哩。俺家的閨女俺知道,你這是埋汰未過門的媳婦,你還是個長輩哩。一說說的春旺他爹更支吾起來,艾可她娘,你別生氣,我這也是隨口一說。俺村有為這事打離婚哩。你說,咱結親不是好事嗎。
進了縣城,喬小學不停地瞅著路邊的高樓大廈,看著路上走著的女孩子,覺得哪一個也像艾可,等到了近前又不像了。喬小學就笑了一下,艾可又不是移到城里的一棵樹,澆了水就成年累月地立在那里。艾可是個大活人,指不定會去哪里。再說,現在的女孩子心大得很,說不定已經跑到了深圳、廣州這樣的大城市。那可真是魚入大海,再想找回來可比登天還難了。
喬小學心里想著艾可,眼里一下子晃過了縣委黨校幾個字,那幾個字描在一塊斑駁的白牌子上,因為天長日久,風吹日曬,白色的底子已經變成了灰色。喬小學下了車進去,看到有幾個已經等在院里,也跟他似的西裝革履。大廳里放了張桌子,上面有簽名冊。一個人過來說,新村長吧,過來簽個到。他就過去在上面簽了名。大廳里立了塊牌子:熱烈歡迎村長培訓班的學員們。喬小學看了心里覺得熱乎乎的:上級很重視哩。
接近十點的時候,一輛奧迪Q7刷地開了進來。車門打開,大喬村村長喬大發走了下來。工作人員趕緊迎過去握住喬大發的手說,喬村長,你好。喬大發說,是付主任呢。說完,喬大發就笑了,說,你這個姓不好招呼,本來是正主任,卻非得叫付主任,不這么叫還不行。這一說,人們就都笑起來。付主任說,啥主任,叫小付就好了。喬大發說,哪怎么行,你是黨校培訓部主任,正兒八經的正科級干部,我們這些人才是股級。喬小學看人家喬大發那派頭,心里便有些氣餒。跟大喬村比起來,小喬村真是個小不點。大喬村有三千多人口,小喬村才二百多。自己這個村長在大喬村連個村民小組長都趕不上。
正想著,又有幾輛奧迪、本田開進了院子,他們下來先是同喬大發招呼,招呼完了,又跟付主任親切握手。等簽完了到,喬小學才明白,通知上要求九點到,并不是九點開始上課,而是從九點開始報到,只要不耽誤下午兩點的開學典禮就行。
中午報到完畢,全體學員在黨校食堂會餐。組織部的馬部長與大家共進午餐。馬部長是副部長,但人們叫的時候都習慣叫馬部長。馬部長端起酒杯說,希望新老村長共同學習,共同提高。馬部長說完,就端起酒干了,學員們一見也干了。馬部長久經戰陣,老村長們也經過千錘百煉,喝個三五杯不成問題,不過,馬部長沒有多喝,只喝了一杯,就宣布吃飯。
下午的開學典禮,由黨校校長主持,馬部長講話,培訓部付主任介紹課程安排。馬部長講話,喬小學才知道,這次培訓是全縣經濟十強村與十個經濟弱村的村長混合編班培訓,目的就是以強帶弱,實現強強聯合,由弱變強。馬部長講話時,老鴨村的村長就忍不住小聲嘀咕,誰出的餿主意,這不是埋汰人嘛。
可是,不管咋說,人家那些強村還就是有強村的路子。比如,刀把鄉的大喬村和小喬村,只隔了條濱海路,那差別就一個天上一個地下。都是在海邊子上,人家大喬村的土地上建的都是工廠,沒有一處不冒煙的地方。村民蓋的都是小樓,有的還蓋了別墅。小喬村雖說只有一路之隔,卻是一色的大棚蔬菜。在黃河入海口的刀把鄉轄下只有這兩個村。因為主導產業不同,鄉里的筆桿子就喊出了工業強鄉、生態美鄉的口號。不用說,工業強鄉是大喬村的化工工業園,生態美鄉是小喬村的大棚蔬菜,不明就里的人一聽這口號,就會覺得這個鄉的領導有水平,既能發展工作,又會保護環境。前幾年,因為有人舉報污染,省里的幾個記者下來暗訪,剛拍了幾個鏡頭就被人把相機砸了。當然,記者是無冕之王,也不能深得罪。喬大發說,要多少錢,往狠里說。記者說,我們不要錢,要的是記者的良心。喬大發說,狗屁良心,光憑良心能蓋起那么多小樓來?跟你說,在你們眼里,煙囪里冒的是煙,在村民眼里那冒的就是鈔票。最后,據說是六位數的價碼,終于把記者的良心給買走了。
典禮最后,馬部長要求強村要與弱村結成發展共同體,實現共同富裕。喬大發代表經濟強村作表態發言。典禮一個小時就結束了,余下的時間自由活動。喬大發看到喬小學,就說,喬老弟今后咱們就是一家人了,做我的副手咋樣?喬小學說,做喬村長的副手也是一種光榮。喬大發說,光榮個屁,寧為雞頭不為牛后,怪不得古來發折騰了這么多年沒有長進。跟你說,你得有爭先意識,當就當一把手,當副手算啥。喬小學跟喬大發開過兩次會,也算是認識。喬大發財大氣粗,見了鄉長也是這么個德性,見了別人自然是大爺的譜。
典禮結束,主要議題變成了晚上的聚會。喬大發說完,又緊了緊松馳的腰帶說,還是老樣子,晚上“歡樂今宵”,不見不散。
老村長多半是自己開了車來的,新村長有幾個是坐班車來的。喬小學正在躊躇,喬大發招呼道,喬村長,坐我的Q7。喬小學聽了就走了過去。坐在車上,喬大發說,喬村長,今后咱們就是一家人了。喬小學說,我這個村長也就是掛幾天名。喬大發說,這好辦,等兩個村合并了,你就干個常務副村長,村里的日常工作由你負責。喬小學沒有說話,只是笑了笑。
“歡樂今宵”與黨校隔了三條街,看上去像個鄉村飯莊,但進去之后卻非常寬敞,裝飾得富麗堂皇,在縣城的眾多酒店里很有特色。剛下車,就有兩個年輕的服務生引領人們進入大廳。進了大廳,又有兩個年輕女孩子說歡迎光臨。喬小學覺得其中一個眉眼上很像艾可,就忍不住停下看了兩眼。喬大發笑道,怎么,喬村長,看上了?等會兒叫她過來陪陪酒,認識認識。喬小學說,不是,看著像我們村的艾可呢。
這時,大堂經理過來問訂哪一間?喬大發說,還是老地方,四海廳。進了四海廳,果真有一種海闊天空的感覺,大廳里一張桌子足能容納二十多人,與大廳相連的小廳里茶幾、沙發俱全,可以打牌聊天或者交談,互不影響。
剛落座,喬小學的手機就收到了兩條短信,一條是老婆來的,祝他學習愉快。另一條是通過老婆手機轉的,一看內容是艾民媳婦發的。艾民媳婦祝喬小學學習順利,身體健康,末了,又囑咐喬小學,千萬不要忘了艾可的事,說春旺送麥禮時又問了艾可的事,我打了包票的,一定要把一個完整的艾可嫁到春旺家去。
看完信息,喬小學就無可奈何地笑了。一個村長打趣道,是不是老情人打來的?喬小學說不是哩。喬大發在主陪的位置上坐下,看了看在座的說,新村長都自我招呼一下。聽了之后,新村長就逐個介紹。輪到喬小學時,喬小學介紹完了說,順便拜托大家一件事:俺村的艾可進城了,她娘急得整日里落淚,有見到的跟我聯系。人家問,艾可是誰?喬小學說,我們小喬村的,從村里跑出來三個月了。喬大發一聽停了筷子問道,這個艾可是你家親戚?喬小學說,不是,是艾民家的獨生女,今年十九了。人們一聽就轟地笑了。一個說,一個大活人,你上哪找去,跟你說,你是村長,就得有個村長的樣子,那么好脾氣,還不得讓人支使得團團轉。你不知道村里人們有多少雞毛蒜皮的事呢,今天你應了一件,明天就有十件等著你。喬小學說,別的事也沒啥,只是找人的事耽誤不得。
喬大發端起酒杯說,喬村長說的也在理,有見到的吱一聲。你瞧現在社會上也不太平,十八九的女孩子學好費事,學壞一分鐘就成。
第二天學習才算正式開始。中午集中培訓,請了專家講科學發展觀。喬小學拿了筆記不停地記錄,一個上午記了二十多頁,手腕子都酸了。再看別的村長,連個筆記本也沒有帶,帶來的只有酒和撲克。喬大發哈欠連天地說,喬老弟,招商引資發展工作經濟,可不是從專家的講座里聽來的,這里面門道多著呢。中午吃飯的時候,喬小學看到那些新村長也沒有帶記錄本。下午自由討論,人們湊在一起打牌,喬小學見沒什么事,就到街上張貼尋人啟事,后面還留了自己的手機號碼。下午五點多鐘,就有兩個電話打了過來。一個是外地口音,推銷車險的,一個是錄音電話,告訴喬小學,他的手機號碼在幸運大抽獎活動中獲得二等獎,獎金5.8萬元。沒等聽完,喬小學就把電話掛了,知道這些都是騙人的,后面還會讓你撥打某個座機,然后會有個嬌滴滴的聲音讓你交一筆數額不菲的手續費。
晚上,又是聚餐。不過不是喬大發,而是換成了別的強村的村長,地點也由“歡樂今宵”改成了“稻香村”大酒店。
除了中午的學習、下午的自由討論,晚上就是強村的村長輪流請客。喬小學便趁著下午討論的時間去街上打聽艾可的消息。他坐著公交車滿城跑,不到兩天就把縣城轉熟了。下了車,見到人,他就問有沒有見到一個叫艾可的女孩,然后把艾可的年齡長相跟人家描述一番,人家說沒見過就匆匆走了。兩天下來,喬小學感到很氣餒,想不到找一個人這么難。公交車的司機見他坐了車滿城轉,就問,她是啥學歷?喬小學說,也沒啥學歷,初中畢業。司機很有經驗地說,這么年輕的女孩子又沒有多少文化,不是在洗頭房呆著就是在酒店做服務員。
聽到這些,喬小學嚇出一身冷汗。他也多少知道些洗頭房,公安掃黃打非的重點場所,要是那樣,艾可還怎么完整地嫁給人家春旺?
一天下午正在自由討論,媳婦又打來電話,喜滋滋地告訴他,家里的麥子割了。喬小學問,今年割麥多少錢一畝?媳婦說,沒花一分錢,是古大力幫著割的,給他錢死活不要呢。老婆說話的語氣很自豪:這都是你這個村長的面子。喬小學聽了就笑話老婆頭發長見識短,自己這個村長也就是個露水村長。露水看著晶瑩透亮,太陽一曬就不見了蹤影。
越是這樣想,喬小學就越是覺得要干點啥事,好歹自己也沒白做這個村長。他覺得自己要是能把艾可找到,那就是他這個掛名村長最大的政績。為了找回艾可,喬小學連晚上的聚餐都辭掉了。他跑到街上,一條街一條街去找。轉了兩條街之后,他去了站前街,這里的洗頭房一家挨著一家,毛邊玻璃透出曖昧的燈光。喬小學推開一家叫“芳草地”的洗頭房,一個手里夾了煙的女孩子靠過來問他做不做?喬小學說,做啥?女孩說,大叔你可真逗,來這里能做啥?喬小學嚇了一跳,身上騰地出了汗。再看隔間里晃過一個大漢的身影。他知道這些人可不是吃素的,都有人罩著,想到此,臉上汗騰地冒了出來。女孩見狀更來了興趣,朝喬小學噴了個煙圈說,大叔是第一次吧,不過我們這里不貴的,服務也好。喬小學見躲不過,就支吾著說,我……我就是想洗洗頭。女孩聽了有些惱,洗你娘個頭,耍老娘玩呢!說著就往外推搡喬小學,眼看那扇毛色玻璃門就要掩上了,再不問就沒有機會了。喬小學一只手撐住了門問道,姑娘,有沒有見過一個叫艾可的女孩子,也像你這么大。女孩子惱道,艾可,還艾滋病呢,我們這里可沒有那號人。畢竟是四十歲的人了,讓個十七八歲的黃毛丫頭教訓了一頓,心里氣得不行,回到宿舍,心里還憤憤的。其他村長見喬小學的樣子就笑,說,喬村長,人家十八九的女孩子,那就是成年人了,成年人與你何干?喬小學說,不是呢,她娘兩眼都哭成爛桃子了。她婆家要個完整的人呢。村長們又笑道,難道還會缺胳膊少腿的,最多也就是出點男女之間的事,真要是傍上個大老板還是她的福氣哩。
喬小學有些生氣,說道,艾可是跟人家春旺訂了婚的,人家要的是一個完美的艾可,不是一個有缺損的艾可。就像瓷瓶,破一點就不值錢了。村長們又笑起來,說你這都是老封建了,已經不適應現在的思想了。怪不得你們小喬村要被大喬村合并呢。
喬小學聽了更惱火,正要反駁幾句,喬大發走了進來,說你們可不能亂說,合并不合并,那是鄉里的決定,可不是我要合并小喬村,說實話,光一個大喬村我就忙得焦頭爛額。這不,今晚又要陪一個來辦廠的大老板。說著話,喬大發就說,對了,喬村長今天的宴會你也參加,也有你們村的事哩。喬小學心想,莫不是要來建恒溫庫的。小喬村的蔬菜就缺一座恒溫庫,不要太大,三百噸的一座足夠了。想到這里,喬小學就問,是不是要給小喬村建一座恒溫庫?
喬大發說,建一座恒溫庫?一座恒溫庫才多少錢,人家那么大的老板能為一座恒溫庫千里迢迢跑到咱這海邊子上來。
晚上,在“歡樂今宵”,喬大發和喬小學等著那位神秘的大老板出現。一直等到晚上八點,大老板也沒有出現。喬小學心疼的直跺腳,兩個多小時,說不定就能打聽到艾可的下落了。八點半,大老板終于來了。大老板是由女秘書引導著進入貴賓廳的。大老板和女秘書都是黃黃的頭發。女秘書把老板引進來就彬彬有禮地退了出去。喬小學差點喊出來,那個女秘書怎么那么像艾可。盡管染了頭發,但從眉眼里還是一下子就看到了艾可的影子。可是,那怎么可能是艾可呢。人家來投資的大老板可是從廣州飛過來的。肯定是自己看錯了,幾天前,自己不是也把吧臺的服務員誤作艾可了。何況,女秘書又是黃黃的頭發,怎么可能是艾可呢。
落座之后,喬小學才知道人家這位大老板已經移民國外,算是個外商了,把頭發染黃也算是入鄉隨俗。喝了兩杯酒之后,大老板就問喬大發土地使用權的事。喬大發指著喬小學說,這事好辦,兩個村的村長都在,咱們也算是聯合辦公。說到這里,喬大發才對喬小學說,鄉里要擴大化工工業園的規模,準備越過濱海路一直延伸到小喬村。鄉里準備大喬村和小喬村合并也是出于這樣的考慮。喬大發說,人家陳總要建一個三億元的大項目,你們村合并過來,也主要是為了落實這個項目。
喬大發見喬小學沉默不語,就進一步說道,鄉里已經開了會議,準備簽訂土地使用權出讓合同。不過,畢竟兩個村還未正式合并,所以,這份土地出讓合同還需要你喬老弟簽字。說著,喬大發就從懷里掏出一張紙,下面蓋了刀把鄉的大紅印章。喬小學一聽是化工項目,又要建在小喬村的土地上,說這事我一個人可做不了主,需要回去開一個全民大會表決。喬大發耐著性子說,喬老弟,你好歹是一村之長,這么點事還要開村民大會。我看,你別把那些村民慣壞了。引進這么大的項目,還不是為民造福?喬小學說,話是不假,可我這個村長是村民選的。化工項目污染厲害,沒有村民同意,我可不敢簽合同。喬大發說,那既然這樣,我就先把合同簽了,反正兩個村就要合并了。
喬小學說,那得看村民們同意不。喬大發說,什么村民不村民的,整天把村民掛在嘴上,要你這個村長何用?說著,喬小學就跟喬大發吵了起來。大老板一見也沒有了主意,就喊道,拉芳。不一會兒,剛才老板的女秘書快步走了進來。老板跟女秘書嘀咕了幾句。女秘書就過去勸道,小學叔,你腦子還是不開竅,建個工廠,一年效益有三千多萬,那些菜才值多少錢。喬小學說,我一見你就知道你是艾可呢,你娘為找你都哭腫了眼。喬大發說,怎么,這就是你天天找的艾可?
艾可說,現在我叫拉芳,不是以前的艾可了。喬小學說,你娘等著你,春旺也等著你哩。
喬小學把艾可帶到走廊上,說,你知道化工廠污染多大,大喬村有多少人得了癌癥?你想讓小喬村的老少爺們都得上癌癥?艾可說,人家陳老板說要控制污染,等開工運行后,就建污水處理廠,處理過的水能養魚哩。
喬小學說,艾可,你還小,可不能上了那些人的當。艾可說,我是個成年人了,能上什么當?小學叔,我有追求幸福的權利。喬小學知道在這里無論如何說服不了艾可,就拖了艾可的手說,艾可,你跟我回小喬村。艾可說,我出來就沒有打算回去。喬小學說,今天由不得你,你娘和春旺都等著你呢。說完,不由分說,就把艾可拖出了酒店,在街上攔了輛出租車,當夜回了小喬村。
那份土地使用權出讓合同最終沒能簽字,全體村民聽說要在村里建化工廠,都一個勁搖頭,堅決不簽字。最后陳老板的化工廠到底沒有在小喬村落戶。因為這事,鄉里十分不滿,就在小喬村召開全體村民大會,重新選舉村長。令人想不到的是,選舉的結果是喬小學全票當選。而且,選民們還抵制了鄉里的并村行為,一致反對并入大喬村,連那些想住別墅的也改變了主意:沒有健康,賺再多的錢有什么用?
艾可找回來不過幾天,就又進城打工了。不過,這次她是和春旺一起去的。艾可走后沒幾天,喬小學也開著他那輛皮卡進了城。進城前,那些老娘們又要讓他捎東捎西。喬小學把手一揮,去去去,有正事哩。那些老娘們就嘻嘻哈哈地說,剛選上村長就擺架子了,小心再把你選下來。話是這么說,人們不會真的把喬小學選下來。他現在進城是要找他一個在市農委的同學,準備為村里爭取一筆生態農產品幫扶資金,為村里建個恒溫庫,到那時,村里種的菜淡季就可以放進恒溫庫,到旺季再高價賣出去。
想到小喬村的前景,開著皮卡的喬村長高興了一下又憂傷了一下:看來,游方貨郎的逍遙日子再也不會有了。
責任編輯 高穎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