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峰短篇小說《榛落兒》解讀

呼倫貝爾青年作家蘇峰的短篇小說《榛落兒》刊載于《駿馬》2010年3期，并獲得了呼倫貝爾市文學藝術創作第七屆政府獎（駿馬獎）。《榛落兒》對呼倫貝爾文學題材作了開拓，它真實再現了當下商業時代大興安嶺農林交界地區人物的物質生活狀況、人性考驗與愛情追求。作家為我們塑造了一個充滿野性、血性而又具有傳統美德的小商人形象——黑狗，為呼倫貝爾文學增添了新一類人物形象。這一形象的認識作用是，能夠使我們沉靜下來，重新思考人生選擇與生命真諦，辨析追求物質利益最大化、極端世俗享樂與內心感受、精神需要的關系。

從小說整個文化環境來看，《榛落兒》可以歸屬于民間亞文化形態，作家塑造黑狗形象時，審美想象里有一種“任俠”精神，它的思想源頭是墨學。這種思想代表的是小生產者的根本利益。這個群體來自下層社會，江湖結幫一般，生活簡樸，等級嚴格；講義，卻以利為核心，有利相交，有財相分，有力助人，享有小資產者的自然物欲和生存權利。

小說一共分為四個部分，第一個部分著重描寫黑狗回到家鄉三十九間房收榛子與撬他們行的外來者的競爭與較量，黑狗以他的強勢、霸氣與義氣，打敗了對手，重新獲得了鄉親們的信任和感情，收回了全部榛落兒，穩占了山貨貨源，取得了階段性勝利。第二部分著重寫黑狗對母親的孝順和對表妹杏花的暗戀與愛憐。第三個部分著重寫杏花的不幸遭遇、堅韌性格與傳統美德，進一步敘寫了黑狗對杏花的無代價救援、熱戀。第四個部分，著重寫黑狗與杏花的感情升華，他們許下心愿，堅守愛情，等待果實成熟的那一天。

《榛落兒》的思想價值在于讓人思考人活著的意義是什么。這篇小說告訴我們，人活著，可以在賺錢之后縱欲、享樂；然而，人，之所以為人，更重要的是應該滿足自己的心理需求、感情生活、追求精神生活的質量。另外，商業時代，社會下層小資產者看重利益、看重朋友與哥們兒義氣，以義氣為道德，實在是環境使然，為了商場競爭、抗擊敵人、打敗對手，必須要以義為最高道德，正所謂人類的生活方式決定了人類的倫理觀念，使我們認識到墨學思想在當下也有其一定的實踐性與合理性。

黑狗家因為給父親醫病到父親病故負債累累：“黑狗爹突然就病了，難纏的病，消耗了家里所有的積蓄卻不見好。黑狗娘四處舉債，給黑狗爹看病。可是三年后，黑狗爹還是死了。那幾年年景又不好，不旱就澇，種啥啥不收。追債的主兒踏破了黑狗家的門檻。黑狗天天看著娘跟人家說好話，賠笑臉，背地里卻偷偷地抹淚。”黑狗狠下心離開家，去城里打工，尋找賺錢機會。他找到倒賣家鄉林區干貨生意的財路，憑著他的精明能干，幾年下來便翻身成為有錢人。然而，他富裕后卻沒有“土包子開花”。在城里生活，對一個單身男人來說，誘惑隨處可見，黑狗只是一個世俗小商人，不可能做到潔身自好，也曾有過出軌行為：“南方老客留黑狗在賓館里住，說是要弄點兒新鮮事兒。黑狗明白這是做啥事兒，原來黑狗也是做過幾回的。可是，今日的黑狗卻猶豫了，黑狗覺得自己要做了這事兒，好像愧對什么人似的。他覺得愧對含辛茹苦養育他成人的母親，尤其是愧對始終愛戀著的杏花。他身在外，可心卻在家。黑狗在物欲橫流的現實生活里，在經歷了內心掙扎之后，放棄了沒有感情的女人，把心思放在了兩小無猜的杏花身上，他覺得有杏花這樣的女人做妻子心里踏實。黑狗的心理需要是實實在在經商、踏踏實實生活。他最終排解開浮躁誘惑，深層心理需求占了上風。

在黑狗狂熱地想占有杏花的時候，杏花冷靜地推開了他，告訴他，他們愛情的果實還沒到成熟的時候。黑狗理智下來，決心等待名媒正娶杏花那一天。黑狗從心眼里感謝杏花，他認為正是杏花這個好女人一次次地挽救了他。可見，黑狗沒有打破自己的道德底線，在杏花的幫助下，他追求的是一種美滿的愛情、理想的婚姻。

在小說的生存環境里，原有的階層劃分和道德規范失落，秩序混亂，尊卑貴賤不再是鐵板一塊，個人可以游離于社會組織結構，這是黑狗能夠自由馳騁的特定時空。然而，他雖然具有強勢的勇氣，也首戰告捷，卻沒有忘記在生存要求之上的文化心理訴求，比如對名譽、聲望的追求，慷慨解囊、急人危難、追求理想女人等行為，都是他對美好生活的渴望與向往，符合傳統文化與道德規范。

《榛落兒》的藝術性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塑造富有大興安嶺林區色彩的藝術形象。《榛落兒》的藝術性主要體現在塑造了幾個富有大興安嶺農林地區色彩的藝術形象，形象地告訴人們應該如何選擇適合自己的生財之道、人生伴侶和生活方式，而不愧對自己的做人原則與良知。

黑狗是一個近40歲的中年男人，他血氣方剛、躊躇滿志、俠肝義膽又柔腸百轉。

黑狗在生意場上縱橫馳騁：黑狗頭腦靈活，精明干練，懂得市場行情，并且做事果斷利索。他找到了自己的生財之道，那就是做家鄉的山貨生意。憑借和鄉里鄉親的老鄉關系，再加上對鄉親們出手大方，講究哥們兒義氣，會收買人心，他很容易就占領了貨源。他回村里低價買入，再回到城里高價賣出，一年到頭就有了不菲的收入。在商業職場上，他春風得意，如魚得水。

例如，與外來撬行者較量的時候，他表現得雷厲風行，敢作敢為，沒有絲毫的退讓：“黑狗下了車，冷靜了一下，把墨鏡摘下來，用眼睛瞇著那幾個不熟悉的男女，然后運了運氣，亮出一身疙瘩肉，順手從手兜里拿出盒軟中華，自己叨了一根，就把剩余的都遞給了二麻子。二麻子拿煙給大伙兒分，一邊分一邊說：‘都他媽的別抽瞎了，這可是軟中華！軟中華，硬玉溪，懂不？’幾個村人受寵若驚地接了煙，紛紛點了。黑狗拿眼找栓柱。栓柱正品中華煙呢，黑狗氣不打一處來。他先接了拴柱的短——曾用奶粉救濟過他的孩子：“栓柱有錢啦？再不是生了孩子喂不起奶粉的爺們兒了？”黑狗冷不丁地來了一句。栓柱立即臉紅了，站直了傻傻地笑。然后，接“七斤半”的短，黑狗說：“‘七斤半’不喝酒了？不是那個喝多了把屁股烤熟了到城里去看病的‘七斤半’了？”那是黑狗救濟的。然后，黑狗開罵：“現在我黑狗做這檔子生意，都拆我的臺，你們還有沒有良心，你們的良心都被狗吃了不成！”就在村民動搖的時候，杏花站出來，起了關鍵性的作用。她把一小袋子榛子重重地摔在地上，說：“黑狗哥，我15一斤賣給你，是榛落兒，我杏花就這點兒能耐了。”最終，黑狗以16一斤與村民成交，一袋袋的榛子都碼齊了立在了黑狗的后車斗上。黑狗笑了，他吆喝著請大伙兒吃羊肉，喝羊湯，所有人都笑了，大呼小叫地收了二麻子打的欠條，圍著黑狗轉悠。

沒事了，黑狗就在大街上溜達，看見還有上山揀榛子的，“黑狗沖著放牛的吳承林喊：‘林子，你家還有榛子嗎？我16一斤都包了！’聲音遠遠地傳出去，既給了吳承林聽，又給了全村人聽——黑狗滿意了，全村人都知道他黑狗還會收榛子，還會知道這榛子再不賣就要折價了。”可見，黑狗是一個很有智慧與心機的買賣人。

“回到城里，各路收山貨的都回來了。黑狗見著滿袋子的蘑菇、黃花菜、蕨菜、木耳，心里敞亮了——等到年尾，大批量的山貨就從黑狗的店里賣出去，大把大把的票子就裝進了黑狗的包里了。黑狗等人齊了，把兩萬響的鞭炮一直甩到大街上，叨了煙卷，和二麻子一頭一個，對個眼神兒，把炮點了。頓時間滿大街的震響，行人紛紛避了這架勢。黑狗不避，山一樣地立在濃煙里，英雄一樣地喊道：‘包山榛子！包山榛子！’這幾聲喊，喊得霸道，有氣勢，滿城的人都聽得見！”無疑，黑狗是一個商業戰場上縱橫馳騁、游刃有余的成功者。

在對待鄉情親情上，黑狗同情他的家鄉人。比如撬行者要16塊一斤收購村民的榛子，比黑狗給出的14塊一斤高出兩元。黑狗一是為了擊敗對手，一是考慮村民賺錢也不容易，就說我黑狗也不是黑心狼，就16塊一斤收了。他表現的是一個同情鄉親們艱難困苦的生活，不是昧著良心、只想賺錢、見利忘義的商人。

黑狗是“孝”字為先的大丈夫：尤其是對待他的母親。他關心母親無微不至，是百依百順的孝子。他出去闖蕩，是為了見不得母親的眼淚：“追債的主兒踏破了黑狗家的門檻。黑狗天天看著娘跟人家說好話，賠笑臉，背地里卻偷偷地抹淚”。母親的艱辛是他出去闖蕩的動因。回到村里，收完榛子，他首先回家看母親。黑狗笑著對母親說：“娘你要啥，兒就給你弄啥！只要不讓兒摘星星，夠月亮就行！”中國人的傳統就是特別注重家庭，中國的宗法制度與宗法文化，以家庭為組織形式，以家族文化為內核，從家長到子女，從天子到庶民，其君臣父子關系，是宗法制度與宗法文化確立的基礎。在家庭里，家長與子女的關系早已形成秩序，并在中國人的觀念里根深蒂固。黑狗就是一個繼承了中國男權社會傳統、以“孝”字為先的大丈夫。

黑狗愛情與婚姻不如意：黑狗個人感情生活坎坷不順，孤單寂寞，內心經歷了失落、暗戀到不得不抑制自己的過程。他和舅舅家抱養的女兒杏花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長大以后本應娶之為妻，沒料到就在他外出打工的時候，杏花媽為了得到高額聘禮，把杏花嫁給了村長的兒子旺才。三年后，黑狗八面威風地回到了村里，杏花已經成為他人之婦。他痛苦、沮喪而又無奈，整天以酒精麻醉自己，回到城里隨便娶了一個女人。后來，因為這個女人不孝順婆婆，又被他隨意地休了。從此，他就一個人孤單地生活著。

他心里一直惦記著杏花，既同情杏花的不幸遭遇，也欣賞杏花吃苦耐勞、堅強樂觀的品性。黑狗愛杏花是內在、含蓄、深沉的，小說在兩情相悅的處理上，尺度分寸把握得好，描寫得微妙傳神。黑狗愛杏花還是無私、純潔、高尚的，在愛情上，黑狗只想付出，沒想回報，愛得真實、深沉而熱烈。

黑狗回村后去看舅母，一進院子就看見了枯瘦如柴、弱不禁風的旺才：“倆人憋了半天，旺才說了：‘黑狗，我知道你喜歡杏花！’一句話，說得黑狗心驚肉跳，終于是說到這兒了。黑狗含糊地說：‘旺才，你別瞎想，我黑狗不是那種人。’黑狗說是說，可心里卻覺得委屈。要是旺才是個健康人，黑狗連決斗的事情都做得出來。可是現在的黑狗只能順著旺才說——黑狗氣也不是，不氣卻堵得慌”。當旺才要黑狗三萬塊錢，把杏花給黑狗。“黑狗真恨不得一拳把旺才打倒在地。黑狗罵：‘死旺才，你哪是男人！你說對了，你連個好老娘們兒都不如，你早知道有今天，當初當個什么村長，娶個什么杏花！’黑狗起身，從包里拿出三沓子錢來甩到地上，說：‘旺才，你要是男人就挺過來，再做一次化療，還杏花一個愿，這你才是男人！這錢弟我不要了，你不用還，也別告訴任何人。’黑狗說完起身就走了。出了院門拐彎的時候，黑狗隔著柵欄看見旺才哈腰在拾那三沓子錢，錢捏到手里，卻像女人似的哭了。”小說第三個部分對兩個男人對話與心里活動的描寫十分精彩，是小說的高潮部分，散發著人性魅力，令人反思，凈化靈魂。

在經歷了內心掙扎之后，黑狗最終選擇了美好的愛情。財富和政治往往糾纏在一起，女色也往往是一種權力的象征；欲望的交易是市民社會現實狀況下男女情愛的“合理”想象。可是，在這篇小說里，完全不同。這里財富是靠智慧與勤勞換來的，男女情愛也是有牢固感情基礎的，也是文人對情愛倫理的積極思考。

塑造黑狗形象最難得之處是以真實為準則，以人性為根本，沒有只塑造他的大丈夫性格，還細寫了他見不得人的心理活動。例如，他對杏花媽媽的感情就很復雜：“黑狗恨舅母！恨舅母眼里就是那點兒彩禮。每次黑狗回來都不懷好意地去看她。他要讓舅母看看，他黑狗今兒混出模樣來了。他要讓舅母后悔！黑狗就買了幾樣禮品去舅母家，他還要看看旺才病成啥樣兒了。黑狗不敢再想下去，怕把自己看得透了嚇著。”這樣描寫黑狗形象就更貼近凡俗生活，更加鮮活可信。

杏花漂亮能干，孝順母親，自我犧牲，恪守婦道，是一個在人生道路上艱難跋涉而又樂觀堅韌的女人。

杏花美麗端莊：小說用黑狗的眼光與心理活動側面描寫了杏花的漂亮，不僅是外在的長相、氣質，更重要的是內在的人性之美。

杏花頑強堅韌：杏花為了救治丈夫傾家蕩產，并沒日沒夜的苦干，可她總給人不苦、不累的樣子。“杏花還是笑，黑狗就不知道這女人怎么還笑得出來。就好像天大的事兒也壓不垮她，也打不倒她。黑狗不知道上帝是怎么捏拿出這個女人的，竟比男人還要堅強！‘黑狗哥，旺才跟你要錢我理解，這錢我先用著，我一定還！’”杏花是中國傳統婦女的典范，她孝敬父母，相夫教子，隱忍負重，犧牲自我，用柔弱的雙肩挑起了生活的重擔；她如乳汁、如玉液、如春泉、如雨露滋潤著需要她的每一個人，保證了生存環境的和諧，家庭人倫的秩序。

杏花愛情坎坷：杏花和黑狗一起長大，她心里愛著黑狗，但深知是養母一手把她拉扯大的，養母不容易，就懷著感恩對養母百依百順，表現為善解人意，知恩圖報。養母為了獲得村長家高額聘禮，不顧杏花感受，尋死覓活硬要把她嫁給旺才，杏花萬般無奈不得不屈從。在黑狗不理解、責怪下，她忍辱負重，內心痛苦。

杏花恪守婦道：杏花遵照父母之命，嫁雞隨雞，嫁狗隨狗。憑著她的本分與勤勞，她的日子會越過越好，可是沒想到旺才得了食道癌。杏花沒有嫌棄、放棄旺才，而是盡心盡力地救治他，死心塌地做旺才的女人，表現為一個受傳統禮法約束的女人。一天，黑狗去看旺才。他們把旺才安頓好了之后，來到了院子里，杏花讓黑狗坐好了，自己卻“撲騰”一下跪在地上。黑狗把杏花扶起來，問：“你這是干什么？”杏花說：“哥，這次旺才可能熬不過去了，我不想用你的錢，旺才都跟我說了，我想用自己的錢，可妹子掙不回來了，妹子試了，妹子掙不回那么多錢了！”說到這兒，杏花撲進黑狗的懷里，放肆地哭了起來——我三天三夜沒睡了，哥，可我還是掙不來那么多錢哪！這錢我用了，回頭我做牛做馬地還你，再過四天，旺才就能做第四次化療了，我還帶他去，好不好妹子我盡心了。”杏花邊哭邊跺腳。

小說最后，黑狗再也不想抑制自己的感情了，他爬上山找到了杏花，他一把把杏花摟進懷里，杏花說：“哥，我也想呢，可我不能呀！我現在不能呀！我還是旺才的女人！”杏花此時才哭著告訴黑狗：“哥，當初妹子再堅決一點兒好了，可妹子卻不能，妹子是媽養大的呀！哥，我悔呀，要是我再堅持幾天，娘就不讓我嫁了。可是娘又是上吊，又是喝藥，妹子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呀！”杏花在黑狗的懷里嚎啕大哭。黑狗沉默不語，只是緊緊地摟著自己心愛的女人。杏花終于把內心的苦悶與痛苦傾訴出來。最后她說：“哥，你讓我把心思盡完，到那時候，妹子堂堂正正地做你的女人，生生世世做你的女人，行嗎？”杏花抬眼看著黑狗。黑狗點頭，狠狠地點頭，說：“杏花，我知道你，我不強迫你。”小說寫到這里愛情發展達到了高潮，也取得了感人至深的藝術效果。

從女性主義立場看，在男權社會中，和她自身一起，女性的身體早已淪為男人的私有財產。因此，女人便要時時捍衛這一私有財產歸屬權的純潔性。“女性并不是為自己——而是為凌駕于自己之上的他者——捍衛自己的身體……她對自己身體歸屬的思考不是源于自己的生理或心理需要，而是為了更好地滿足已經缺席的‘亡者’的需要。因為只有實現了這種滿足，女性才能在男性為她規定的既定位置上獲得安寧。在這個意義上，她的身體已經成為不屬于她自己的客體，是‘他者的他者’……對貞節的表白越堅定，她的他性也就越強烈。”從這個角度看，杏花就是這樣一個自己身體的捍衛者，是一個“他性”極強的女人。這個形象既讓人同情、愛憐、敬佩，同時也令人無奈、可憐與惋惜。

其次，小說注重以對話、動作與心理活動描寫愛情，塑造人物。小說使用各種修辭手法，描寫細膩溫婉，富有地方色彩，既表現了林區人的爽快，也表現了林區人的保守，藝術感覺很好，富有特別的人性魅力。如：“黑狗心思沒在榛子落兒上，目光還是尋著杏花的身子。杏花說：‘黑狗哥，沒包山那會兒，咱們村自己人都吃不上成熟的榛子。這包山了，榛落兒卻滿地都是呢。成熟了，這東西才好吃呀……哥，我先回了，成熟的東西才好吃，你能聽懂妹子的話嗎？’黑狗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在這里，杏花的話使用了一語雙關，暗示了他們兩個人的未來，這種表達含蓄、凝練，韻味悠長，取得了很好的藝術效果。

在描寫時，作家比較注意使用地方景物：“在山頂上，黑狗的目光盯在嬌小的，卻有著使不完力氣似的杏花身上。黑狗看著這個像榛落兒一樣的女人正努力地爬著那山坡。”“像榛落兒一樣的女人”杏花，一個普通、實在、頑強、豐盈、馨香、韻味悠長的女人形象就鮮活起來，走進了讀者的心中。

使用個性化的感覺與表達是小說的一大特點。作家描寫人物或景物，都是個人化的微妙感覺，并以各種修辭手法表達出來。例如，“旺才坐直了身子，長長地舒了口氣，好像下水道被堵了好久，猛地被沖開了，嘩啦啦地響。”感覺細膩而傳神，增添了小說的形象色彩。“黑狗一用勁兒把旺才抱起來，自己嚇了一跳，這旺才輕得像床被，著實把他閃了一下。”這些符合人物特點又富有形象性的修辭的使用，不僅使形象與情感傾向更加鮮明，也增添了小說的文學性、可讀性。

有人說，人不可避免地是修辭的動物。修辭是一種說服技巧，人們常常使用，是因為這種感性說服力更直接、更強大。“話語修辭建構認知的獨特性在于，它是以審美的方式作用于人的主觀觀念，它首先通過語言以感性的、形象的、情感的力量影響或改變人的判斷、理智甚至思維。”

小說內部節奏感強。小說情節發展、愛情發展好似戲劇情節發展模式，由開始、發展、高潮、結局組成。生意由買賣競爭，站穩市場，掃蕩剩余到勝利凱旋；愛情由不解、暗戀、表達到堅守。這種由弱到強、由淺入深、由表及里的發展邏輯，符合讀者閱讀循序漸進的心理節奏，也使小說產生一種自然流動、宛轉悠揚的旋律美感。時間的物態化與“時與事并”的敘事規范，也是中國小說異于西方小說的一個敘事特征。

《榛落兒》不足之處，主要體現在對黑狗形象的塑造上，作家只側重了性格刻畫，而忽略了形象描寫，使得讀者覺得黑狗外形比較模糊，沒有鮮明印象。小說可以在敘述過程中使用簡筆勾勒的手法，三言兩語就可以凸現黑狗的肖像、動作與神態的特征。另外，小說還可以再多些人物活動的大興安嶺自然環境、自然景物的描寫，若能人景融合、景情一體，會更加強化小說的藝術感染力。

責任編輯：五十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