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易家橋在南通人眼里有些名氣,因為它曾是城市和農村交界的標志性建筑,是一個關卡?,F在我就住在這個橋西邊角上的住宅樓,在露臺上俯瞰易家橋上車水馬龍、燈火闌珊,久看不厭。
這個橋我知道有三個變化,解放前的木吊橋,解放后的木橋和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建成的水泥橋。現在橋面經過整修,更加寬闊,六個車道。橋下的河,北通濠河,南通長江,以前南通市區人就是喝這河里的水,是南通市區市民的生命河。
自我搬到易家橋新房后,九十多歲的父親常到南通來,晚上只要與父親站橋上,他就會對我激動地說起他在舊社會里發生在這個易家橋上的故事。
父親是正宗的南通人,出生在唐家閘,十一歲時到上海學生意,因家窮母親帶著弟弟出走。以后父親一直在上海當工人,一失業才來南通來到舅和姨家。二十多歲時,因家里太窮,被我爺爺騙去賣了壯丁,賣壯丁就是替富人當兵,最后我的爺爺也上當受騙沒有拿到錢。父親當了和平軍兵,駐守在易家橋。父親勤快很快當了個班長,每天的任務是早上六點開鎖放繩把橋放下,晚上八點收繩把橋升起來鎖上。父親每次放下吊橋立即掩面而去,怕見到熟人,父親說當時有句話,好鐵不打釘、好人不當兵,當兵是個丑事。
南通是紡織之鄉,易家橋東面是棉紗生產基地,晚上聽到的都是“哐當、哐當”的織布聲,西面則是棉紗、布匹的交易場所。清晨,父親放下吊橋,看著許許多多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背著棉紗或布匹急匆匆涌進窄窄的橋面,出了橋,站在路邊等候買主,爭取賣個好價錢。
當時還是日本人統治時期,日本人部隊駐扎在女子師范學校里。一天下午一個人拉住我父親,說,橋北河里有好多魚,因為是日本人把守,沒有人敢去捕魚,只要我父親站在船頭,他捕魚,捕來的魚回來對分。父親一想,可以呀,在自己國家的河里捕魚有什么問題的,再說又不要自己動手,只是穿著這張黃皮,有一半魚分,給這些兄弟改善改善伙食也好的。
上了船,一路過去,捕魚的趕緊捕,父親站在船頭,看見日本兵就打哈哈,說,魚的,米西米西。日本人看見我父親是班長軍銜,也打哈哈,米西米西的。打完魚,一分,真不少,給團部送了一些,再留下自己吃。以后,只要沒有吃的了,就用這個方法吃魚。
父親還說起值得他驕傲的一件事,他曾與日本兵面對面地干過,為中國人爭了氣。在日本受降的那天上午,父親目睹了日本人受降。下午,幾個日本士兵拉著幾個大板車出城,車上裝滿了木頭電線桿。父親一看,拿起槍一橫:站??!停下!車上裝的什么?干什么去?日本兵說,這是電線桿,我們要出城。父親說,人可以出去,電線桿留下!日本兵驕橫地說,這電線桿是我們的!父親瞪起眼說,這電線桿是你們從日本帶過來的嗎?明明是我們中國的,不能帶走!于是日本兵嗷嗷地叫了起來,拉開了架勢要打。父親這邊的兵們也拉開了槍。父親說,大家別動,我就去團部請示。團部在現在的南通市崇川區政府里。父親飛快跑到團部,直接向團長匯報了情況。團長說,你做得對,不能讓他們把電線桿拉走。父親趕回原地,就對日本兵說,我們奉團部命令,要扣下這車和電線桿,如果不聽,我們就派部隊來。日本兵一看這情形,只好垂頭喪氣地走了。后來這些木料都打成了腳盆發給了這些當兵的。
光復后,和平軍改編成了國民黨軍隊。這一年秋天,父親的這個連在一個靜靜的、黑黑的夜晚向北開去,一直走到如東縣境內,原來部隊起義,投向新四軍。過了三個月,父親一想,我離開南通父親也不知道我在哪里,就向部隊領導請假,說自己父親在上海,要去告訴一聲,再回來。因我父親說是工人出身,領導說回來就到后方兵工廠工作。部隊領導派了兩個持短槍的戰士,把我父親送到如東和通州交界處,約好一個星期在此見面。等他再回來時錯過了時間,再也找不到新四軍了。父親每說到此,我就笑話他,沒有政治遠見,如果那時候當了新四軍,現在不就是一個高干了。父親為此也噓唏不已。
現在的易家橋的周邊面目一新,原來城鄉結合點舊像蕩然無存。橋南面河里種上了荷花,一到荷花開放的時候,我總要下來看看。我想,歷史怎么這么巧,父親曾在這守過橋,而我現在就住在這橋邊,站在橋上我自然就會想起父親守橋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