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起床,彈匠卜老大檢查了一下他的彈弓,發現有些不對勁,他將彈線重新安了一次,調了調,似大提琴手臨登臺前試音準般,用心愛的黃楊木錘試彈,直到聲音清脆悅耳,這才放心的將弓收好。這把彈弓是他14歲時,父親傳給他的,如今已經整整45年。
卜老大本名卜良才,祖輩都是彈匠,兄弟三人也都繼承了祖業,他在家排行老大,人們便喊他卜老大。從前他和父親、兄弟走街串巷,挨家上門為客人彈棉花,扁擔的一頭是大彈弓,另一頭則是碾餅、彈錘、牽線桿之類的行頭。兄弟們邊走邊玩樂,一路歡歌笑語,好生熱鬧。后來,人們覺得清彈匠上門彈棉被太麻煩,既要招呼彈匠的茶水飯菜,又要找個合適的場地,還要忍受那令人討厭的滿屋飛絮。卜老大就在城郊的街邊租了間房子,開起了“卜老大棉被加工鋪”,兩個弟弟也分別起了爐灶,各立門戶。
彈棉絮工序繁瑣復雜,先要將棉花彈活,絲縷理清才能攏成棉被形狀,然后鋪底線、拉面線再稍微壓實,翻轉彈定型,點綴花草,書寫主人姓名,弄完這些就可以鋪另一面的網線了,最后扎甬,均勻地碾壓成型。如果是舊棉被翻新,還得多幾道工序:撤除舊有的網線,將壓死了的棉花弄開……
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街上出現了彈棉花的機械設備,一千多塊一臺機器,棉花放上去,不多久自己就彈出來一床棉花,省去不少功夫。剛開始,卜老大還看不起,說那么是沒真本事的彈匠才買的東西。可身邊的彈匠師博,慢慢都添置了機器,卜老大也沒能穩住……
機器剛買回來,卜老大異常高興,終于從繁重的體力勞動中解脫出來了,可事情并沒有想象的那么簡單,機器彈出的棉花經絲大多被拉斷,一床新棉被用不了多久,就板結成硬邦邦的一塊餅,顧客意見很大。沒辦法,卜老大只好把機器推到屋角,繼續背負起他的大彈弓,一下一下地動手彈棉花,“哐哐當當”的聲音又從小屋響起。流失的老顧客,漸漸轉了回來。
卜老大和多數手藝人一樣,一直想要帶個徒弟,一來傳承他的手藝,不至于后繼無人;二來也有個幫手,好讓老伴有時間多照顧點家。但年輕一輩都出門打工去了,還有誰看得起這門不起眼的老手藝?現在生意還行,一個月能掙一兩千塊錢,除去成本、生活的開銷,多少有些節余,卜老大也滿足了,不再做他想。
又有客人上門,卜老大開始忙碌起來,他微微彎曲的身影在小屋中漂移,彈錘起落,奏響的音樂韻律合著空蕩旁屋里的回聲,此起彼伏。和聲里,潔白的花絮歡騰著,隨風飄舞,淹沒著不知道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