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素音：筆走中國的華裔英文作家

在億萬中國人眼里，她與史沫特萊、斯諾齊名；她曾是比利時國防大臣的外甥女，與毛澤東、周恩來、鄧小平交往密切；她的小說《瑰寶》被改編成電影，一舉獲得了奧斯卡三項大獎；她雖入英國籍，定居瑞士，卻有一顆中國心。2012年11月2日她駕鶴西去后，她的傳奇再度成為熱點。她就是——韓素音。

韓素音既有西方人的深眼窩、白皮膚，又有東方人的黑白分明的亮晶晶的眸子；她高挑的身材，著一襲中國旗袍，風姿綽約；她入籍英國，定居瑞士，用英文寫作，卻有一顆火熱的中國心，畢生創作了三十多部講中國故事的作品。

筆者驚悉韓素音去世后，重溫其佳構，并采訪《光明日報》駐意大利首席記者萬子美先生。他向我們回憶了曾經專訪韓素音“中國情結”的故事。

母親心中的“丑小鴨”

1916 年中秋節（公歷9月12日），韓素音出生于河南信陽的一個中西合璧的家庭。由于她是家中長女，又于月滿時節降臨，故取名周月賓，意為“月亮帶來的小客人”，譜名為“周光瑚”。“韓素音”是她發表處女作《目的地重慶》時開始用的筆名，意為“小而平的聲音”或“為卑賤者吶喊”。還有一種解釋是，“韓素音”即英籍華人之諧音：“漢屬英”。

韓素音祖籍湖南道縣，世居廣東梅縣（今梅州），四川郫縣、成都。韓素音的爺爺曾做過靈州（今寧夏寧武）知州，夫人為梅州人。全家從郫縣遷居成都后，人丁興旺時多達七十余口。

韓素音的父親周煒（字映彤）是四川近代首批留學生之一，于1903年赴比利時攻讀工科。1908年7月，周煒和一位名叫瑪格麗特·丹尼斯的比利時貴族姑娘相戀。但他們的戀情遭到女方家庭的反對。倔強任性的瑪格麗特不惜讓自己懷孕，才迫使家里承認他們的婚姻。

1913年，周煒偕妻子回國。可是，妻子與文化背景迥異的周家人以及周遭環境格格不入，“一到北京就想離婚”。即使是長女韓素音的降生，也沒有給家庭帶來歡樂。因瑪格麗特認為長女是“最丑的孩子”，使韓素音的童年充斥著咒罵、打架和各種激烈的情緒。但瑪格麗特的好斗、任性和叛逆的性格卻遺傳給了韓素音。

與此同時，韓素音幾乎每天都要在中餐與西餐、中國學校與法國修道院、基督教與孔夫子之間徘徊，東西雙重文化的輪番影響加劇了她的困惑。在家里，關于孩子們將來“是做中國人還是西方人”的爭論持續不斷。瑪格麗特希望兒女們將來在歐洲生活，韓素音卻“要做中國人”。

由于周煒留學比利時的背景，他因此在比利時財團和比利時人員設計、施工修成的中國的京漢、隴海兩大鐵路上任職。周煒一家的工作流動性很大，時而落戶北京，時而在天津落腳，韓素音就是在這種“游擊”生活中來到人間的。

韓素音小時候在北京教會辦的圣心學校專修英語和法語。1931年年初，該校校長對周煒夫婦說：“令愛的英語學得太好了，我幾乎沒有什么可以教她了。”并建議家長，為孩子另找一所高級學校繼續深造。因其母堅持要韓素音工作，所以韓素音十五歲時就跟一個美國修女學打字。

周煒伉儷共生育了八個混血兒。在這樣的家庭里，韓素音從父親那里接受了中國傳統文化教育，又從母親那里受到西方文化的影響，為她日后成為中西方文化的橋梁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自學成歸國起，周煒一直在鐵路部門工作。新中國成立后，他參與了大同煤礦的整頓和恢復工作，后曾被任命為鐵道部總工程師，于1958年在北京去世。而瑪格麗特1949年拋棄家庭獨自去了美國，于1965年去世。

棄學抗日，處女作轟動美國

1935年夏天，在父母的舊識、比利時駐中國領事館官員赫斯的幫助下，韓素音獲得了每年一萬五千法郎的留學獎學金。同年10月，她便起程前往布魯塞爾，外祖父喬治·丹尼斯在車站迎接了這位首次見面的中國外孫女。從此，韓素音在布魯塞爾自由大學學了三年醫科。

1938年秋，日寇鐵蹄大舉南侵，踐踏中華河山。韓素音毅然決定放棄外祖父饋贈的一筆巨款，棄學回到中國參加抗戰。她不僅以一個醫務人員的身份投身抗戰，而且還將耳聞目睹躍然紙上。

韓素音的處女作《目的地重慶》，就是寫于此間。那是1940年，她和丈夫回國后，從武漢一路來到戰時陪都重慶，她將沿途所有的見聞，如實記錄下來。

抵達重慶后，韓素音首次回成都過春節，認祖歸宗。她以周光瑚之名，列入在羊市巷周家的大第潭府家譜，家人昵稱“三姑娘”。

繼而，二十四歲的韓素音在成都南門小天竺街進益產科學校當了一名助產士。她在《寂夏》中描述道：“如果我不是小天竺街的一名助產士，我的生活中就不會有蓉梅（養女），就不會有蓉梅這個名字使幸福之花在我心中怒放。”體弱多病的蓉梅使韓素音付出了無數心血，為了給她做手術，韓素音斷然把《愛情至上》的電影改編權賣掉。

在此期間，她根據自己回國后的所見所聞，奮筆疾書寫下了抗戰題材的處女作《目的地重慶》初稿。無巧不成書，來自美國的產科學校校長瑪利安·曼利女士也是一位作家，她看了韓素音所寫的隨感錄，即刻就被感動了！校長認為，此文很契合歐美人了解中國抗戰的急迫心情。于是，韓素音就將初稿交給瑪利安，請其修改。1941年夏，瑪利安把潤色后的《目的地重慶》帶到美國發表。1942年年末，由韓素音主創、瑪利安修改的英文版圖書《目的地重慶》，在美國正式出版。此書讓韓素音得到了三百五十美元的稿酬，更讓她認識到了自己的寫作能力，激勵她走上了漫長的文學道路。

出乎意料的是，《目的地重慶》在美國面世后，竟洛陽紙貴，一度在市場上脫銷。處女作雖然驅散了韓素音的自卑感，但她依然認為，醫學才是她自幼的夢想和生命。于是，她繼續深造，并于1948年在英國取得醫生資格，接著在皇家自由醫院擔任了一年的住院醫生。

科學無國界，游子有祖國。此時的韓素音覺得，自己不能在英國享清福。“我不能袖手旁觀，至少要到中國的大門口去觀察。”于是，次年1月，她帶著女兒乘飛機到了香港和新加坡、馬來西亞、尼泊爾、印度，一邊行醫，一邊搜集整理亞洲文化遺產，到大學任教，積極宣傳中國和優秀的中國文化，并陸續發表了《冬戀》《對影成一人》等多部小說。

歐美掀起“中國故事”旋風

韓素音的英文造詣蜚聲英美文壇，其精美、清麗、雅潔的文筆在西方評論界獲得公認。

“作為作家，我的影響力靠的是自己的作品來彰顯。但我認為，我要把作家的影響力用于中國！”

自從《目的地重慶》問世以來，她創作了大量以愛情為主題的暢銷小說。其中她的三十多部作品都與中國相依相戀。

1952年，她根據自己的戀愛經歷創作的小說《瑰寶》，在西方世界引起轟動，奠定了她在國際文壇上的地位。那年夏天，《瑰寶》在英國成了暢銷書。出版商給她來信說：“我在英國的公共汽車上看到的婦女，每三個人中有一個胳膊下夾著你的書。”

此時的韓素音，剛剛從一場轟轟烈烈的愛情中恢復。《瑰寶》的原型即是她與她的情人—— 一個剛剛在朝鮮戰場殉職的澳大利亞記者相戀的故事。如果說愛情的刻骨銘心給了她寫作的勇氣，那么她復雜的身世和曲折的成長經歷，則是上天給予寫作者的不可多得的賞賜。知名文化學者李歐梵在一篇回憶文章中寫道：以英文文筆而論，我認為韓素音絕不輸于張愛玲，甚至猶有過之。

到了1955年，美國20世紀福克斯公司把這部小說搬上了銀幕（譯名《生死戀》），次年竟一舉獲得三項奧斯卡大獎。

盡管韓素音當時已經在歐美文壇異軍突起，但那時她仍樂于出診，照顧病人。她尚未意識到自己是個作家。接觸不到病人會讓她悵然若失，但出版商的信和她一坐到打字機前源源而來的靈感讓她開始自問：到底套在脖子上的聽診器會不會扼殺我的寫作才華，我到底有沒有才華？

直到1964年，她才正式關閉了自己的診所，開始其職業寫作生涯。從此，她將全身心研究中國和中國革命定為新生活的第一個計劃，同時開始寫作自傳。這部自傳她斷斷續續寫了十五年，分為五冊出版。

在法國，她的多部作品一度十分暢銷，影響遠超過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美國女作家、小說《大地》的作者賽珍珠。

新中國成立后，她第一次歸國目睹了祖國的變化，她的寫作方向、題材和內容逐漸具有政治性了，一部部有關中國的著作，如《亞洲的風雷》《2001年的中國》《早晨的洪流》《風滿樓》等相繼問世。

曾幾何時，韓素音因“過度親華”，遭受西方意識形態的偏執者蓄意抵制。法國斯多葛出版社文學部原主任瑪麗·彼埃爾·貝女士如是說：“韓素音的小說都是由我們翻譯出版的，在法國曾贏得大量讀者。但是，隨著中國‘文革’真相的披露，她的親華立場和言行受到指責。迫于輿論，我們不得不停止出版她的作品。不過，她的《瑰寶》確是一部十分感人的愛情小說。我十分欣賞這部作品，準備近期在我任職的法國水星書局重版。”

又因韓素音向西方客觀地介紹中國，駁斥歐美媒體的僵硬立場，所以被美國中央情報局列入了黑名單。

1976年，這位女作家走訪西藏，寫了《拉薩——星辰之花》，向世人展現她實地考察的情況。此書至今作為歷史見證，依舊是對西方一些所謂“人權斗士”的惡意宣傳的有力抨擊。劉心武也曾說過：“我曾在南特和巴黎詢問十名受過高等教育、職業不同的法國人，問他們讀過哪位中國當代作家的作品，其中九人都肯定地回答：韓素音。”

韓素音真摯感人的中國情結，令她的作品中蘊藏著對中國深刻的了解，飽含著對中國執著的熱愛，她既真實又富文采的回憶與記述也成為西方讀者認識中國、研究中國的必讀作品之一，造就了她在國際文壇的重要影響。

英國著名大哲學家伯特蘭·羅素曾這樣評價道：“我花一小時讀韓素音作品所獲得的對中國的認識，比我在那個國家住上一年還要多。”

晚年，韓素音和陸文星伉儷定居在瑞士小城洛桑。一直到1998年手骨折，她都一直在寫作。2008年，由瑞士瓦萊州政府出資鑄造韓素音半身塑像，像座上鐫刻著韓素音表達自己終生志向的警句“吾欲在書中引入普世的人性”，以茲來往過客瞻念。

“如果周恩來要我去死，我也會毫不猶豫地去死”

數十年間，韓素音的足跡踏遍歐美、印度和中國。她注重人際交流，深信百聞不如一見，尤其強調：凡遇事要親自實地察看，方取得發言權。

新中國成立后，韓素音渴望了解祖國的消息，可是她最初在印度遞交的入境申請一直沒有回音。1955年尼泊爾國王登基，中國大使在加德滿都遞交國書，韓素音見到了中國大使館官員，并通過他們轉給外交部新聞司司長龔澎一封信，信中表達了她希望重返中國的迫切愿望。

韓素音與龔澎是燕京大學校友。那時有些人常常將她這位有混血血統的人劃為“另類”，可是龔澎卻一視同仁，她們因此莫逆于心。

在1940年至1950年期間，韓素音幾次在重慶和香港的街頭與龔澎不期而遇，她說：“在我需要幫助的時候，我總是遇到龔澎。”新中國成立以后，韓素音一度不敢回到中國。她說：我懼怕共產主義，我感到自己不會被接納，不會被人理解。我留在香港，從事寫作，成為一名醫生兼作家。我的內心，無論如何是渴望重訪中國的。

龔澎似乎懂得她猶豫不決的心情，熱情地鼓勵并歡迎她回國走一走，看一看。經過幾年的觀察與思考，她方正式寫信給龔澎，要求重回祖國。

再說龔澎收到大使館轉來的韓素音的書信后，很快請示了周恩來總理。1956年5月，韓素音第一次回到新中國，見到了闊別多年的父親。十天后，在龔澎的安排下，她見到了周恩來。在周恩來的過問下，由龔澎與邢絳、熊向暉、姚偉等人，先后組成了接待韓素音小組，大家在一起相處兩個月，十分融洽。

韓素音與周恩來第一次相見是在戰時的重慶，她曾在作品中有所記述。此次他們在京重逢，倍感親切。她后來回憶說：“那是1956年，我與周恩來談了兩個小時，這次談話改變了我的一生……當時如果周恩來要我去死，我也會毫不猶豫地去死。”周總理逝世后，她動情地寫道：“時至今日，想起他，想起當時我們會面的情景，我就感到無限哀傷，無比凄涼！聽到他逝世的噩耗時，是我一生中最悲痛的時刻，甚至超過了我父親去世時我難過的心情。”

韓素音對周恩來并非毫無理性地頂禮膜拜。她在《周恩來與他的世紀1898—1998》一書中談道，個人自由有其本身價值的觀念，“而周恩來是沒有的”。她認為周“是人們所說的開明儒家”。她向周坦承，自己對當時中共提出的所謂“思想改造”有反感。周總理勸她應不斷進行自我改造，以便取得進步。她直接說：“我進步的速度非常慢。”周頓時哈哈大笑。

韓素音回憶說，周恩來夫婦的關懷和摯情激發了她的創作力，“我感到自己必須把中國革命的情況，以及使這一個名稱成為可能的中國人民，告訴給全世界”。

此后，韓素音和陸文星曾多次訪問中國，并得到周恩來的親切接見。在新中國老一輩領袖中，西方人對周恩來情有獨鐘，有關他的各種傳記堪稱連篇累牘、層出不窮。因此，其后的作家要想從新的角度出發、客觀公正地為周恩來寫傳記并非易事。于是有不少急功近利或別有用心的作家，便將目光轉向了暴露周恩來的隱私上，甚至捕風捉影、肆意歪曲。對此，韓素音一概予以駁斥，指出那些說法純屬子虛烏有。

韓素音是應美國前總統肯尼迪遺孀杰奎琳之邀，而創作這部《周恩來與他的世紀1898—1998》的。杰奎琳是韓素音的好朋友，對周恩來懷有誠摯的崇敬之情。

此傳中敘述的很多內容，都是符合歷史事實的第一手材料。這是她在1956年到1974年之間，對周恩來進行十一次長時間的采訪基礎上，并查閱了包括《周氏宗譜》在內的大量史料創作而成的。“不少資料都是當年曾經在周恩來總理身邊工作過的人親自提供給我的”。

每當回憶起這部傳記，韓素音總是自豪地說，她與周恩來“五百年前是一家”──他們都姓周。“我們敬愛的周總理是中國領導人中杰出的代表，他非常關懷和理解在海外的中國人。多少海外游子就是受到他人格魅力的感召，才毅然回國報效祖國的啊！周總理生前曾多次接見過我，我們之間是能夠傾心而談的好朋友。‘文革’中，周總理受過多少苦哦，提起周總理，我就想哭……”

她不僅為周恩來立傳，經她首倡，還在法國樹立了一座周恩來銅像。

在新中國的領導人中，韓素音還得到了毛澤東與鄧小平的多次會見，并曾擔任過周總理與法國總統戴高樂之間的“特使”，為中法1964年建交做出了特殊貢獻。在韓素音等多方面努力下，戴高樂十分關注這個“比有記載的歷史還要悠久”的文明古國——中國，并觀察著這個正在巨變的古老國家。他用有些神秘主義的口氣預言：“說不定在下個世紀，中國就將成為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

“中國是我的祖國，我的靈魂，我的生命”

1956年跨入國門之初，韓素音對好友龔澎說，她心里有“許多矛盾在斗爭”。在她剛剛學會的這堆政治詞匯中，“矛盾”是“有用的一個詞”。

在此次為時兩個月的訪問過程中，韓素音采訪了一批作家與官員，聽他們介紹中國的“百花齊放”，參觀“社會主義改造成果”。

韓素音直言不諱地對龔澎說，西方此時對中國“除了敵意沒有別的”。龔澎驚訝道：“真的那么糟嗎？可是我們收到許多人來信表揚我們。”

結束內地訪問抵達香港時，她不斷被人問起：“你為什么不長期住在那里？”“你為什么不加入共產黨？”她只有不置可否地笑笑，或者回答：“我還要看看，用手摸摸。”

其實，韓素音曾真誠地向周恩來提出歸國定居的要求，周總理勸她說：“你在國外的作用更大，在中國寫文章人家會說你有偏見。”

1957年，韓素音如約再次訪問中國。這回她趕上了“反右”和讓西方人嘲笑的“大煉鋼鐵”運動。

“看著遍地雜亂無章效率很低的小磚爐，我自問，這樣粗陋的磚爐真能起到教育作用嗎？我一邊走著，一邊感到一股巨大的暖流和想為什么辯護的感覺涌上心頭。難以想象真了不起，令人震驚……也許是愚蠢的……我說不清楚……你試圖告訴我們必須自力更生，自找苦吃。我想那些千千萬萬不知姓名的煉鋼戰士，他們的勇氣和堅忍不拔的精神震撼了我的心。我既愛又怕，因為它的博大一定會將我吞沒。”

與韓素音同住新僑賓館的西方人，對“反右”與“大躍進”運動的嘲笑讓她難受。她以其筆吶喊：“愚蠢也罷，不愚蠢也罷，我和你們（中國）在一起。”

在她的書中，“我相信中國人民”不時出現。比如現實讓她感到困惑之時，她強調自己對中國的感情“不容懷疑”。面對那些刺探情報的外交官和記者，“我不向他們吐露真情（含笑地），因為我與中國息息相關。我心臟的跳動、血壓的升降、每個細胞的生存都與中國連在一起。我沒有挑選它，是它選中了我。更何況是在北風呼號、嚴冬以它鋼鐵的意志降臨大地、整個世界好像以勝利的姿態起來威脅中國的時候。畢竟我是一個中國人”。

“我相信中國會克服自己的困難。”在香港，記者們圍在火車站，等待她從紅色中國帶來的最新消息。她遭到很多質疑：“你不是被洗了腦，就是什么也沒看見。”“中國會解決她自己的問題……我們什么也不缺……我們絕不乞討。我永遠不會背叛中國人民。”她不停地重復這幾句話，作為回應。

1962年，第二屆亞非作家會議在埃及開羅舉行，葉君健偕同夏衍團長出席了這次會議。當時由于中蘇交惡，會上，作家們也出現兩派觀點：一些人贊成蘇聯的路線，另一些人傾向中國的文藝思想。

韓素音當時在東南亞很有影響，她每逢去印度尼西亞和柬埔寨，都是蘇加諾和西哈努克的座上賓。經葉君健會前與韓素音溝通，她在大會上的發言，力挺中國，產生了較大的影響。

韓素音的角色不僅限于一個紅色中國的宣傳者和辯護者。那些年她見到了李光耀、尼赫魯等世界政壇名人。她甚至自告奮勇充當起中印問題的調停人，結果不太理想。當中國與越南關系緊張的時候，她主動去做調解工作。她充滿信心地說，兩國之間一定會和解的！

“文革”開始后的幾年間，韓素音也受到沖擊。國內大字報攻擊她是“美帝國主義的代理人”，她不被許可入境。這讓她痛苦，“情感上感到枯竭”。在家里，她發現自己像孩子一樣，常常無緣無故地跟丈夫發脾氣。

她已不再書寫讓普通人更感興趣的愛情題材。她深情地寫道：“除了中國，還是中國，任何其他似乎都是平平常常的，是二流的，與震撼中國的轟轟烈烈的運動相比都是缺乏生氣的。”

1976年12月，韓素音再次回國探親。沿著一條鐵路，她訪問了一些偏僻的地方，并采訪了大約八十位作家、畫家、演員和音樂家。她稱“文革”是一場“火山大爆發”。她贊揚毛澤東是“理論聯系實際的創造性天才”。她不否認自己為“文革”辯護，并認為這是對的。但在自傳里，她不加掩飾地表示對江青的厭惡。這兩個女人有幾次會面，根據韓的回憶，她們的談話猶如雞同鴨講，最終不歡而散。在一次境外公開演講中，她發表了自己對中國幾十年觀察的結論：

中國革命是偉大的，是了不起的。我認為，中國革命，不但是中國人民的救星，也是世界人民的救星……你們可知道世界上有多少人眼睛在望著中國，把希望寄托在中國身上，中國的責任很大啊。

韓素音對中國的描述在西方引起了極大反響。《華爾街日報》報道稱，西方學界“反帝國主義”言論盛行時，出版商們排著隊出版她對毛澤東社會主義中國的贊頌。“韓多次應邀赴京與高層領導會面，并且獲得許可造訪各地，這一點是一般外國人辦不到的”。

1989年春夏之交后，西方國家對中國進行經濟制裁，韓素音于國慶前夕來到北京，接受了《世界知識》雜志記者的采訪。在那篇題為《韓素音談西方的民主、人權和創作自由》的訪談中，她承認民主和法治是未來中國的方向，但認為多黨制不適合中國。她同情中國學生的反腐敗愛國熱情，但認為學生也要講紀律。同時她建議中國政府要“多與青年學生來往、接觸，多了解他們”。

誠然，韓素音在西方也遭到了嚴厲批評。比利時籍漢學家李克曼20世紀70年代初在《紐約書評》發表系列文章，揭露“文革”真相，觀點和當時的左派針鋒相對，對韓素音也嚴加批評。1980年，中國問題學者羅伯特·艾利根特在《紐約時報》上稱韓素音是“過氣的獻媚者”。

韓素音一生關注中國的發展，為了給中國培養更多青年人才，自1989年起，她捐資設立了韓素音青年翻譯獎、中外科學基金獎、翻譯彩虹獎、中印友誼文學獎和普及英語獎。

同時，自1994年起，韓素音獲中華文學基金會頒發的“理解與友誼國際文學獎”，中國人民對外友好協會授予她“中國人民友好使者”稱號。1997年之前，韓素音每年會來中國一兩次。后因健康原因不能遠行，她沒能再回國，但一直在關注著中國的情況。晚年的韓素音曾寫道：“我雖客居煙波千頃的瑞士萊蒙湖畔，又因身體原因，已十余年沒有回到中國看看了，但這絲毫不能沖淡我對她的感情，因為中國是我的祖國，是我的骨肉，我的靈魂，我的生命。”“我作為一個中西合璧的混血兒，多年來一直介乎于兩種文化之間。一方面，我始終為自己身上流有中國人的血液而感到驕傲；同時也認為，文化交融是重要的，不同的文化成就了今天的我。”

（責任編輯/譚玉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