絢爛多彩的世界藝術留給了人類無窮的精神慰藉,三萬多年來,不同時代的人們傳承著這份人類的共同遺產,欣賞、體悟抑或批評,最終都升華為每位觀者對于個體作品的共性判斷和個性自我認知。任何藝術作品都帶有奔騰流逝的時間,它既沉浸在亙古洪荒之內,又蘊含于最為遙遠的未來之中。藝術之所以能超越歷史,是由于它投身于歷史之中,同時也正是當下的藝術經驗幫助我們了解過去的藝術。
《來自世界的祝賀——國際美術珍品展》作為中華藝術宮的開館大展,以極為獨特的展覽形式匯集了來自大英博物館、荷蘭阿姆斯特丹國家博物館、法國雨果博物館、惠特尼美國藝術博物館、新西蘭國家博物館和墨西哥哈維爾·馬林等國際重要博物館、美術館和藝術家的96件代表性作品,以上下四千年的時間跨度、五大洲的藝術原創地,構成了一場古今藝術對話。除了呼應世博的理念、彰顯中華藝術宮的國際視野,更為重要的是,這些縱橫于藝術史不同章節的藝術作品,如使者般集聚上海,在同一個展場空間比照對話。觀者與作品、作品與作品之間的觀照所引發的文化思考和精神感悟乃是此次特別藝術展示的深層意義所在。
來自英國、荷蘭和法國的作品構成展覽的古代和近代部分。大英博物館的19件作品,串起了公元前二千年至二十世紀六十年代的藝術創作,以“人的形象”為主題,演繹了不同時期、不同社會環境的藝術家們對于人的形象的各種探究和表現。藝術家創造再現了不同的人之形象,這種再現即為不同個體藝術家融合了當時的道德、宗教、政治或哲學原則以及形式流派之后對于圖像的再造、個人的表達和傾訴。然而,所有的不同又歸置于一個共性,即作品所傳遞出的創作者內在的人文情懷和意識理念,以及作品經圖像再現而傳遞給觀者的心理學暗示和情感傾訴,這是當下可以聚焦研究的與作品溝通的主客觀的角度。
以公元前2200年的古埃及《官員陵墓雕像》為例,盡管動作拘謹、姿勢僵直、形體封閉的古埃及典型造型為世人所熟悉,但我們希望探究的是游離于雕像所獨具的面貌和神態之外的信息或者內涵,藝術家傾訴的是古埃及的來世觀。從圖像研究的心理角度,印證了古埃及人再現圖像所采用的是其所知而非所見的手法——它所關心的是“什么”而非“怎樣”,由此我們看到古埃及藝術家對于人像的演繹是非現實的,這種表現“主動的內心”的手法也讓現當代的某些風格流派找到依據,如從同一空間的另一件展品大衛·霍克尼(David Hockney)的《吉姆的畫》所采用的“半埃及風格”中體察到兩者的呼應。霍克尼從古埃及藝術獲得的啟發,成就了他早期富有抽象元素的實驗性作品。此刻,古今藝術的對話非常現場地呈現,這一不同歷史時期的藝術經驗為我們了解過去以及現在藝術的發展提供了啟發。
浪漫主義者將整個歷史看作人類從童年期向成熟期進化的一場宏偉壯觀的戲劇,藝術就成為“時代的表現”,成為世界精神在某一特定時刻所達到的那個階段的征候。從藝術史反映人類技術本領的增進這個角度看,德國浪漫主義者把藝術史解釋為從觸覺到視覺的推移,便是十分恰然地引導我們去理解展品中追求完美風格的古希臘女性人體雕像、高度理想化的古羅馬人像藝術、敘利亞祭司半身像以及充滿宗教精神的印度女神雕像等所傳遞出的藝術的時代表現。這本也是藝術作品所處的時代向世人的情感傾訴。
荷蘭阿姆斯特丹國家博物館的倫勃朗和維米爾兩件珍品來到上海,實為本次展覽最大的驚喜。維米爾聞名于世的《讀信的藍衣女子》(Woman in Blue Reading a Letter)中流淌出的詩意和情愫無疑令觀者駐足。其精妙處理的空間感、對光線的敏感捕捉刻畫以及精雅的色彩組合將十七世紀荷蘭平常女子的生活場景如此溫雅地呈現在觀者面前,將畫家含蓄的情感向觀者傾訴,引人入畫又觸動心靈。維米爾反風格主義藝術的風俗畫將創作的目光投向民間和現實的環境,將個人心靈上的真實情感注入藝術創作,使作品充滿著自由淳樸的精神,成為推動當時藝術發展的一股力量。“人的形象”的表達在藝術史上又一次得到了里程碑式的演變。
誠然,藝術作品所呈現的時代背景、蘊含的藝術理論及流派對于觀者欣賞作品的信息支持是十分需要的,然而任何一件擁有生命力的作品一定是融合了理性的規則和藝術家個人情感及趣味的。面對一件作品,將有數不盡的問題,要解決所有的問題,觀者內心需懷有對藝術作品特性的理解——它是直覺的而非邏輯的、具體的而非抽象的、具有個人特征而非一般性的。要理解作品個人的特征是否真正具有藝術性只有一條路:保持藝術的直覺,感受其心靈性的價值。大英博物館展品中的英國拉斐爾前派的主將但丁·加布里埃爾·羅塞蒂(Dante Gabriel Rossetti)的作品《珍·莫里斯扮演比阿特麗斯的習作》正是展現了藝術心靈價值的一面。表達真實、研究自然等拉斐爾前派的宗旨和理念,在羅塞蒂這件畫面精致、筆觸唯美、感情直率且充滿詩意的作品中得到了最好的詮釋。擯棄了當時學院式的古典主義,返歸到簡單而純粹的技巧和畫面表達,藝術家的心靈傾訴在這件作品中顯得如此生動感念。簡潔畫面下涌動的情感,似乎能讓觀者的心也即刻溫暖柔軟起來。
羅丹為維克多·雨果所創作的雕像和雨果本人的水墨畫無疑是兩位藝術大師最為真實的心靈表達,也是法國雨果博物館對此次展覽最好的獻禮。雕塑家羅丹將偉大的浪漫主義者雨果以超越單純相似性的形式來創作表達,將其刻畫如一位沉思的思想家,似乎在喃喃細語:“我是卑微的人,訴心中所想;仰問夜空寂靜的秘密……”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在這里獲得了完美的碰撞。而雨果鮮為人知的水墨作品中涌動著的大自然的浪漫主義情感,搖曳在其光影交融的風景畫之中,我們似乎從中看到了同時代英國浪漫主義藝術家透納的充滿幻想色彩的作品的影子。由此,藝術的對話在這個特殊的時空如交響般縈繞在觀者的眼和心,令人倍感珍貴和震撼。此刻,英國學者、畫家雷諾茲的觀點是如此的契然:藝術并非是對現實的空想式的模仿,而是對優美活力的回應,是通過想象來表現客觀自然,所以應該對想象力和情感有信心,它們之中蘊藏著理性原則。
繪畫創造性的力量和強度之中心在二戰以后,劃時代地從歐洲轉移到美國,特別是紐約。本次展覽的現代部分——惠特尼美國藝術博物館的展品見證了這一藝術傳統的轉變。抽象表現主義靈魂人物和新行動畫派大師威廉·德·庫寧(Willem de Kooning)在其雕塑作品《挖蛤人》中,將立體主義、超現實主義與表現主義的風格融于其大而有力的創作行為之內,向觀者傾訴了其情感上的矛盾和騷動,試圖喚醒人們心中一種與萬物關聯的情感。同樣,波普藝術作為探討通俗文化與藝術之間關聯的一項藝術運動,又試圖推翻抽象藝術并轉向符號、商標等具象的大眾文化主題。其重要人物安迪·沃霍爾(Andy Warhol)便以重復描繪當時的叛逆偶像貓王的方式,用《雙重埃爾維斯》(Elvis 2 Times)向觀者傾訴了戰后表現自我、標新立異的社會價值觀以及對高度發達的商業文明社會令人們內在情感個性消失的困惑。這些現代藝術作品與幾百甚至幾千年前的藝術共處一個空間,為觀者提供藝術演變的體驗和感悟。每件作品是那么客觀地存在、對望,但又是如此地充滿思想而感性關聯;它們是對話的、交流的,引領著觀者體悟作品背后的情愫,傾情思考,百感交集……
當展覽的節點踏入當下我們的宇宙空間時,“子午線”成為來自新西蘭的7件當代作品的隱喻,成為觀者體會作品的觀察切入點。當代作品的觀念性、非直覺性給觀者以挑戰和機遇,使我們走出自己的世界,進入到這些藝術家為我們創造的意境當中,哪怕只是片刻。腦海中的“子午線”更是寓意了作品與作品、作品與觀者的交流和對話。區別于具象作品的體悟,當代作品給予觀者的空間是巨大的,這種涉及人、自然、社會和歷史的體驗,何嘗不是當代世界藉由藝術而給予觀者的一種傾訴。
展覽的最后,我們以墨西哥藝術家哈維爾·馬林(Javier Marín)的一組群體雕塑結束。哈維爾·馬林以其對人體美奔放、張揚的詮釋,向觀者傾訴了他吶喊的情感。相比較當下可能被美學界認可的表面外貌,其作品傳遞的內心意愿和自由正是美的真正演繹。哈維爾·馬林強調動感的人體,展現了一種情感的掙扎;其作品的失語,卻阻擋不住藝術家情緒傾訴的噴薄而出。這些展現出純正的墨西哥巴洛克主義風格的作品,何嘗不是古希臘、古羅馬的雕塑在當下歷史境遇下的藝術延伸。這源遠流長的作品對話令人感悟藝術傳承之激動,而古今藝術交流所碰撞出的文化相似性和個體獨立性的現場表達在這一刻達到無與倫比的境界。
認識過去、感悟當下、期許未來,藝術的薪火相傳是如此的不可思議。縱觀藝術史,藝術的演變始終伴隨著人類對于過去和現在、自我和周遭的認知和感念。藝術演繹了歷史、超越了歷史,成就了時代、社會和藝術家個體的心靈傾訴和情感傳遞。《來自世界的祝賀——國際美術珍品展》這一通過七國一流博物館、美術館和藝術家的參與而構造出的展覽,除了傳遞世界各館對中華藝術宮開館的祝賀,增進國際專業博物館、美術館的深度交流和合作,更深層的是,以縱橫藝術史的觀賞經度和欣賞緯度,以植根于個體文化背景的視覺圖像,向觀眾鋪陳展開藝術史的不同章節,揭示藝術創作的理性之淵源和感性之珍貴,使之聆聽每一作品的個體傾訴和精神對話,感悟不同時代之觀念進晉,進而獲得對人、自然和社會的哲學發現和深度思考。希望并期待:藝術永遠成為人們探尋生活真諦的精神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