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孫冤家

10歲的曉建被奶奶強拉硬拽帶過來。奶奶說：“這孩子我教不好！太犟了，交給專家！”曉建掙脫奶奶的手，大叫：“不要你拉我的手！你才叫犟呢！你才要找專家！”奶奶說：“好了，好了，我跟你有仇，我不管你了！”“誰要你管！我早就煩了。”“我每天辛苦給你做飯洗衣，你一點都不領情！”“我才不要你做飯呢，你做的飯不好吃！”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

奶奶告訴我，兒子兒媳出國一年，將孫子交給她，才處了兩個月，她就沒轍了。

10歲女孩和10歲男孩的爭吵

奶奶向我數落孫子的罪行：不刷牙、不洗澡就上床，一邊聽音樂一邊做作業，喜歡玩電腦游戲，看電視上癮，書本亂放，經常遺失，和小朋友瘋玩見不到人影......奶奶說一句，曉建就頂一句；奶奶很生氣，提高嗓門和說話頻率，孫子也跟著大聲嚷嚷；到最后，兩人都是咄咄逼人的陣勢。奶奶氣急敗壞：“你眼里還有我這個奶奶嗎？”曉建脫口而出：“你又不是奶奶！”

看來，必須和兩人單獨談。我更想聽聽孩子的想法，因為孩子的嘴和心基本是一致的。

曉建告訴我，奶奶整天盯著他，比如他做作業，奶奶過會兒跑來說：“將字寫好點！”過會兒又說：“快點做，別磨蹭！”再過會兒又探進頭來：“認真一些，不要出錯！”

“她老是找我的茬，說我這不好那不好，我爸媽從來不說。”曉建很委屈。“那你是不是也老是挑剔奶奶呢？”我問。“我才懶得管她呢！”曉建撇撇嘴，不屑地說。

“你不是在時時刻刻監視我嗎？”門突然被扭開。原來奶奶一直在門后偷聽。她大聲說：“你今天就說我切菜沒洗手！我明明洗了！”“你洗了衣服就直接切菜！”“洗衣服不就是洗手嗎？”“衣服有多臟，那能叫洗手？”“我不是急著要做飯嗎？哪有那多閑功夫窮講究！”“你說我吃東西沒洗手，我不是太餓了嗎？我也沒功夫洗手！“你怎么老是和我對著干！”祖孫倆又爭吵起來。

看著這一幕，你突然覺得這是一個10歲的女孩和10歲男孩在互相監督，互相糾錯，動不動就干架。“女孩”非常在意同伴的挑刺，情緒很容易被激怒。按說，孫子調皮，長輩應該寬容一些，一笑了之，童言無忌，大人不計小人過嘛，或者以長者的身份，用溫和的語言，對他進行批評教育。那么，60多歲的奶奶為何要玩穿越，回到10歲孩子的狀態呢？

她的家人在哪里

從奶奶的數落和孫子的控訴中，可看出奶奶是一個控制欲、干涉欲很強的人。小孩子很平常的那些缺點，在她眼里卻是罪行累累，對孩子做作業等日常行為，她也強加自己的意志予以干涉。這個特點在中老年女人身上并不鮮見，但是大多數情況下，都是作用于伴侶和孩子，同孫輩較勁的不多。那么，她的伴侶和孩子哪里去了？

從奶奶的言行中，可看出奶奶是個比較自我的人，所以，她的言語可能并不代表事實。我提出和她的某位家人談談。我問：“您最信賴誰？”她說是女兒。于是，我約見了38歲的魏女士。

我問魏女士對母親和侄子斗嘴怎么看，魏女士說，她自己的女兒特別怕奶奶，不喜歡奶奶什么事都管，但又不敢說，在奶奶面前，她都不知道應該怎么站怎么坐了。“曉建這孩子，從小就特別有主見，什么都敢說，什么都敢做。這可能和他爸媽的教育理念有關，他們完全尊重孩子的意志。看著這祖孫倆斗嘴，我也挺糾結的，不知是訓斥孩子，還是勸阻老媽。老是這樣下去，我真擔心我媽氣急了犯病，也擔心這孩子變是肆無忌憚、毫無章法。”

魏女士告訴我，因為老媽性格不好，家人都躲得遠遠的。父親退休后在一個單位當門衛打發時間，他說不想在家里耳朵生繭；哥嫂早就搬出去住，平時電話也不愿意打，說是媽經常問東問西，浪費電話費；弟弟出國了，只有她這個女兒經常回家看看，不過，也只是放下禮品或者稍稍站一會就走。“本來工作累，家務多，心情挺煩躁的，母親要再嘮叨，那更受不了，只想求點清靜。”

我問，母親以前是這種性格嗎？魏女士說：“要看哪個‘以前’？”她向我透露，母親30歲那年，突然在講臺上暈倒，被診斷為癲癇病。“可能是小時候患腦膜炎的后遺癥吧。”在患病之前，母親是一位開朗的老師，能歌善舞，整天笑呵呵的，家長和學生都喜歡她；患病后，她轉行當了商場營業員，很多朋友怕惹她犯病，開始疏遠她，她的脾氣開始變得暴躁。特別是50歲內退以后，性格越來越古怪，甚至有些歇斯底里，一點點小事都會讓她非常生氣。

魏女士的介紹基本解釋了母親控制欲、干涉欲超強的原因。被家人冷落，這對一個有病、退休在家無所事事的老人來說，是一個非常大的傷害，她急需抓住什么來證明自己的價值，也需要找一個發泄憤怒的渠道。和她相處時間較多的孫子自然成了最好的對象，不過，讓她有些不快的是，這個孫子根本不受她的控制，無法讓她實現愿望。她嘴上說著“我不管了”“我沒轍了”，但心里仍然不甘心，言行上對孫子控制得越來越嚴，因為這個孩子是她目前唯一的稻草。

給老人減壓，給孩子松綁

這里還有個問題。按說，老人控制孩子，會有很多辦法，但奶奶為何要像個孩子似的和他斗嘴，最后還被思維敏捷、伶牙俐齒的孩子嗆住？

我問奶奶：“小孩子挑刺，有時候純粹是無厘頭，您完全可以置之不理，何必那么累地和他斗呢？“他說的完全沒有道理，我怎么不抗議呢？怎么能讓他占上風？”奶奶怕孫子占上風，這是什么心理？我問她，您小時候也和父母斗？她說，從來沒有！

她告訴我，在她很小的時候，父親就去世了，母親帶著她改嫁。繼父是一個很嚴肅的人，老是板著臉，母親經常叮囑她，一定要聽話，如果爹不高興了，就會趕我們走。所以，不管父親說什么，她都言聽計從，而且盡量表現得乖一些，不讓父親操心。

我說，聽你女兒說，你年輕時性格挺開朗的。她說，是的，那時候當老師，很多事情都是自己作主，學生們都很聽話，那感覺很自由、很放松。“那現在呢？”“現在家人都煩我。我也是一片好心，但他們都不聽，連這個小毛頭都和我較上勁了。”

奶奶玩穿越的心理思路開始清晰：從小個性被壓抑，不敢言，不敢怒，成人后當上“孩子王”，好不容易有了“我的地盤我作主”的機會，又因患病、退休等變故，釋放的渠道被堵塞，現在又遇著一個特自由、特敢說敢做的孫子，不免有些嫉妒。自己沒有施展的個性也不容許別人施展，于是，要努力鎮壓。在鎮壓中，又不免有些快感，那可是童年壓抑的釋放！她越來越享受小孩子般肆無忌憚斗嘴的快樂，所以，她看似對孫子的狡辯氣急敗壞，其實卻是樂在其中。

分析了奶奶的心理，那現在怎么解決和調適祖孫對弈的局面呢？老人和小孩一樣，都沒有太多的理性，需要有人哄著、有人來引導。魏女士是奶奶最信賴的家人，她應該在這方面發揮作用。

我給魏女士提出三點建議：

一是請父親多陪陪母親。二是做兒女的也要經常回家看望。如果實在不愿聽母親嘮叨，可以帶她參加一些健康有益的社交活動，比如廣場跳舞，逛公園、看戲、看花展等，充實她的晚年生活，激發她積極樂觀的情緒。三是可能的情況下，她和哥嫂要多帶帶曉健，不能讓曉健長期和奶奶在一起。曉建的自由主義會觸動奶奶敏感的神經，不利于奶奶的心態平和和身體健康。經常性的爭斗，也會讓曉健變得尖刻，而且情緒化，不利于他的健康成長。

我給奶奶提的建議是，心里有什么事兒。多和老伴聊聊，也可以向兒女傾訴，不過，盡量要以平和的情緒來溝通。另外，對孫子多一些寬容和賞識。孫子能自由地表達和行事，這說明他的情感流動是暢通的，不像自己小時候是受阻的，這是好事，應該鼓勵他。

我也給曉建提了建議：好孩子應該尊重老人，奶奶做得不對的地方，可以禮貌地指出來，但不能沒大沒小地叫板。

責編/宿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