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橋,是一座無名橋,隱身于郊外公園西北角密林深處。由于地處偏僻,荒寂幽靜,幾近被世人所遺忘,因此,我叫她“荒”橋。
那是一個多事之秋。家鄉的老爹病重,老媽也已八十高齡,我不僅無法陪侍盡孝,反陷身于單位競聘上崗的紛爭當中,心里滿結郁悶。一次偶然發現“荒”橋,這是個既能攝影,又能放松心情、清理思緒、排泄苦悶的好去處。
“荒”橋不大,也就五米長,三米寬,其橋頭設計尤為搶眼,既呈現古典,又不失活潑,完全一派歐式風范。唯一缺憾是久失荒野,耽于修繕。橋體紅漆斑駁,橋頭蒿草過人,荒蕪、蒼涼之感,滿目皆是,可她淡定依然,神態安閑,宛若一位仙居的長者。
“荒”橋南北各有一湖。橢圓形的北湖太小,僅200平米水面,可湖岸規劃,堪稱經典。怪石匝地,高木擎天,與水波倩影,呼應承合。但大氣的創意,竟弄巧成拙,全然與袖珍版的北湖不相協調。500平米的南湖,因假山間隔,三角形的水域,一分為二。那座假山,亦亂石無序,草木雜陳,即便小巧玲瓏,也難掩其窘迫處境。當我置身高處回望,只見兩湖四周,野枝橫斜,障蔓蔽日,荒意習習,即使“荒”橋風采照舊,但已然于事無補。就連那南北二湖,也猶如兩塊洼地,死氣沉沉,毫無生機。一刻間,我忽地為“荒”橋悲哀起來。
又一個初秋黎明。剛到景區,就見橋邊有兩人,輪椅上還是一位紅衣女孩。我倏地一驚,大清早的會是誰呢?不待多想,那紅衣女孩,薄翼晨霧,和朦朧“荒”橋,共同營造的別致意境,引人注目,我正要拍照,卻婉遭拒絕。我好尷尬,正想走開,發現女孩正在給“荒”橋畫像,且神態凝重,異常專注。她是學生?怎坐輪椅?我滿心疑惑,但不乏敬意,悄無聲息地轉身離去。
翌日一早,二位又到,為避嫌,我站定遠處望向“荒”橋。今晨是個好天兒,漸亮的東方,彩霞燦爛。而霞光里,古拙的“荒”橋,作畫的紅衣女,使仍顯雜亂的湖畔景區突現新意,我又想拍照了,但念及昨日便強忍沖動。只片刻工夫,朝霞便散盡,“荒”橋又是一片平靜。從那次起天天如此,乘坐輪椅的紅衣女孩,幾乎成了“荒”橋景色的一部分,直到家父病危,我匆忙返回老家為止。
老爹下葬后已臨冬季,心情沮喪沉重,思念“荒”橋愈甚,某日清晨再來時,“荒”橋早與秋時不同。白雪覆蓋的橋身,靜默之中,凸顯孤獨;橋下雙湖,雖有薄雪遮掩,但那坦露淤泥和亂石的湖底,整整一幅衰敗景象。但我仍在尋找,找什么?對,正是那位紅衣女孩!當目光落上“荒”橋時,我失望了,橋頭雪地,平平整整,我知道,她們許久沒有來了。
我懷著既傷心,又擔心的復雜心情,朝公園門衛室走去。紅衣女孩原是藝術院校大學生,因患骨癌而截肢,聽說最近病情加重,母親帶她回家鄉去了,今年才19歲。啊,怎么會這樣!淚水瞬間奪眶而出,我開始自責。把一個身患絕癥,并慘遭截肢的花季女孩,當做風景來欣賞,還要拍照,這是何等自私的舉動啊!誠然,那會兒的我還不知內情。
次日一早,我又來“荒”橋。走上橋頭時,我滿腦浮現的都是那個女孩,還有那件紅衣,還有那輛輪椅,還有那座老“荒”橋。啊,光陰荏苒,物是人非,但 “荒”橋依舊,“荒”橋永久,滄桑的“荒”橋讓我好感動。
橋梁功能大多相近。哪座橋不企盼車水馬龍,人流潮涌?哪座橋甘心于平庸寂寞,認同荒廢?我分明察覺得到,“荒”橋也是,而這也恰是“荒”橋的悲劇。別說跨江越河的榮耀了,就連走車行船的幸福亦不曾有過,倘若是我,那該生出多少煩悶!可“荒”橋不然,她隨遇而安,淡泊寧靜,挑戰自我,直面命運,荒涼卻不失端莊,落魄仍堅守自信,高尚的操節,令人嘆服!而紅衣女孩,更以一種淡定漠視不幸,堅韌迎對苦難的“荒”橋精神,精彩地詮釋了“荒”橋品質!面對“荒”橋,我感慨萬千,茅塞頓開,“荒”橋,還有紅衣女孩,堪稱我的老師!
那日凌晨,滿心清爽的我,撫摸著“荒”橋,久久凝視,不忍離去。當我重新審讀“荒”橋,那橋畔曾經的荒蕪,乃至荒涼早已淡去,“荒”橋,真的不荒,“荒”橋,真的很美。
責任編輯:羅浚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