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中的娃娃（三首）

布娃娃從不說話

那一年 布娃娃來到我家

她的美麗 叫人驚訝

她總是睜著大眼睛

傻傻地看 墻上的畫

夜里 鐘擺在屋內蕩著秋千

笑得很響亮

鐘擺笑她是個啞巴

布娃娃從不說話

我是收養她的 第一個媽媽

多年后我回到老家

很多面孔已陌生

許多事情已變化

只有布娃娃仍然睜著大眼睛

微笑著看我 坐在窗臺下

布娃娃 你還記得我 還在等我嗎

我帶回一顆蒼老的心

還有一張 長滿皺紋的臉頰

小小的女孩 你愿意

收留它們嗎

舍不得丟棄你 我的布娃娃

盡管你的花衣裳

已破舊如發黃的墻畫

布娃娃 你的笑容溫暖如昔

你的眼神還是那么 純潔無暇

布娃娃

我帶回所剩不多的

一些美夢

你愿意替我

珍藏它們嗎

布娃娃 我最初的妹妹和女兒

答應我好嗎

不要煩惱不要老

不要閉上眼睛 不要開口說話

親親你的額頭 摸摸你的小手

我們還和從前一樣

一起玩游戲 一起過家家

有一個秘密無人知曉

那就是我倆初遇時

共同種下了

一株快樂的花

讓我躲進萬花筒

幸福地領舞

三元一個 萬花筒遍布

小學校周圍的每個貨攤

誘惑路過的

一臉滄桑的我

五彩繽紛變幻莫測的小小世界啊

原來如此 價廉物美

這個發現讓我像個孩子

興高采烈

躲進萬花筒 我的夢跌進迷宮

我的心回到無知

追逐久違的花瓣

一同旋轉一同迷失

花瓣是彩色的噴泉

跳躍翻滾 喂養我

枯萎已久的望眼

花開了花謝了花謝了花開了

原來一切可以

重新來過

妙不可言的世界

原來可以 這么簡單

灰色的世界嘈雜的聲響

被一只制作簡單的萬花筒

拒之門外

讓我的心完整地

開一次花吧——

如果萬花筒真是一個

花的王國

請允許我變成一只蜜蜂

在花瓣間幸福地領舞

甜蜜的口琴

父親留下的口琴

那些隱秘的方格

多像排列整齊的蜂箱

貯藏有多少蜜糖

至今難以估算

那一年

當我的嘴唇第一次移過蜂洞

啜飲喜歡 采集夢想

紛紛揚揚的音符如約飛向

沒有污染的云端

甜蜜的口琴 忠實的伴侶

傾聽我心跳 緊貼我胸膛

伴我走過童年翠綠的田野

高高的山崗

把你握在掌心

就像捉住一群躲進鳥巢的

頑皮鳥仔

當鳥兒從唇邊一只只放飛

甜蜜的向往在天空下

炊煙般彌漫

甜蜜的口琴 多年以來

我的心因以你為甜蜜的住房而

富裕安康

你是我在天地間行走時

便于攜帶的一份

甜蜜的干糧

春 天 里

（組詩）

楊鳳金（苗族）

春天里的一尊犁鏵

我看見，一尊犁鏵，全副武裝

跟著父親，走進春天的腹地

那里，

昨夜的一場雨剛浸濕枯的枝條

部分腐敗了的往事已流向黑暗

父親用細小的隼鎍套住它的耳朵

用風的節奏，在山澗來回奔走

我想說的那尊犁鏵，

此刻就跟在

一頭剛剛成長起來的牛犢后面

嗞嗞的把生銹的記憶抹去

空中舞動的一根小皮鞭

把春天，

抽趕得緊一陣緩一陣的喘息

迎著一個孩子的目光，那尊犁鏵

唱著歌，撕開一地的泥濘，

拐幾個彎 和青草一道上了山崗

父親把種子留在了地里

用粗狂的歌聲，

加重著春天的呼吸

清晨，一個春天的詞

鉆進我的耳朵

部分被黑夜籠久了的孤獨

鉤住一枝爬山虎的尾巴

緊跟半絲帶綠的觸角

漫過我的窗臺。

一個關于春天的詞

輕輕撕開它寒冷的外衣

以風的形式，迅速

鉆進我的耳朵

那該是個不可理喻的詞匯

它用堅硬的牙齒

撕去夜幕的另一道缺口

一張白紙的后面，模擬它

我就看見，遠方的村莊

有人影左右地晃動

一只沒睡好覺的老狗

嗅著一對模糊的腳印

不停地叫嚷

也許

它已發現了盜墓人的蹤跡

或者，

突然間想到了偷心者的某句咒語

一塊反方向走動的懷表

借助一個動詞或者形容詞

剃開半掩歲月的流沙

我清楚地發現：黑暗的地里

潔白的胴體上面

卻蘊藏著一堆堆發霉的骷髏

一只學會說話的烏鴉

停在一棵斷點的桃樹上

把半夜里沒來得及融去的冰凌

繪成一朵朵含苞欲放的蕾

春天里的雨花

被雨打濕的春天

把這些濕漉漉的綠

慢慢漫過紙間

幽幽的山谷里有人走過

回憶的一些印記

被誰不小心撒在了地上

等待著下一個季節

重新提起

站在一片云的背后

我看見

一種朦朧的情緒

正孕育一場別開生面的舞蹈

就在那不遠的山崖邊

一朵朵怒放的雨花

把沉睡幾個世紀的夢

悄悄驚醒

風遠了的季節

時間，

變異了某種思念的顏色

曾經長滿心頭的綠

漸成了天空的藍，讓人憂郁的藍

某個想你想瘋了的午后

留一地在太陽底下的相思

隨西去的風，不停瘋長

季節被一些記憶分割

不同的片段里

駐扎著不同時期的你

一葉葉長在落了花的冬枝上

風撩開的衣襟

思念薄如蠶絲

扣住了我欲止的愛念

遠方有風，就在耳邊響起

可我總停在你為我織的網里

卻等不見你的毒牙

刺開往事

把我暴在那風遠了的季節

緣 春

一只鳥

從深冬飛來

穿過黑夜

停在春的枝頭

許多故事

在睡夢里

等著預言的開始

前夜的雪花

墜在屋角默默融去

昨日的冰凌

也生夾在記憶里

希望太陽的輕撫

一些蟲草

揉揉惺忪的眼

準備著破土而出

綠的顏色

在慢慢爬上了山頭

父親吆喝著牛兒

走近春的腹地

母親呵著手

伸到春的衣袖

撈一把濕漉漉的青春

下到鍋里

在這玻璃似的邊緣

我看見冬惜惜相別

春的一切夢想

都已開始發芽

一個春天的到來，

必定有些往事要過去

冬天殘留的液體

揉成一些碎花的印象

或者，

就是些破敗的枝條

圈在風干了的埂上

些風，些草，些雨，些許陽光

慵懶的伸張在田間、地頭

一瓣遺落在季節里的花影

隨故事的延遲

露出絲毫線索

把五月或者六月的顏色

顯示在墻上

吐白的春風

伴著你顯現半點馬腳的夜晚

用臉貼緊我的衣裳

徐徐而來

它細長的腿靈敏的角

趁著夜色的朦朧

使勁地鉆入我的嘴巴、鼻子

耳朵和塵封的心壇

一只早起的螞蟻

開始搬運往事

它將在春天來臨之前

整理好下個冬季的殘零

重復著打開那個信封

我的腳印

被你無意的一句話

絆倒在這個清晨

春天的詩行

（組詩）

王娟（彝族）

春天在等我

春天坐在二月的條凳上

手捧鮮花

腳掌有節奏地輕敲著大地

等我

棗紅馬

棗紅馬

我念著一個亙古的名字

一路小跑

失散多年的激情

一頭撞進我的心湖

湖面漾開的漣漪

提前走漏了春天的消息

我與春天一個長相

面對桃花

我的心事粉紅一片

面對梨花

我的思念潔白無瑕

檐下的燕歌

來自我的喉嚨

滿山的嫩綠

源于我手中的狼毫

我申明，我沒有說謊

我要告訴你的是

當春天的胳膊挽起我的胳膊時

我與春天一個長相

站在春天的曠野上

站在春天的曠野上

不見煙云與流溪

不見一切人為的框套

只見永遠不會對春天脫敏的你我

我看著你

血液不再封凍

成群結隊的憧憬

撓癢的不只是我的腋窩

你看著我

眼眸不再凝重

憂傷與喜悅兌換成的清淚

在兩個人的臉上同時滾落

一寸一寸地移動的目光

原來在藍天和大地上

已經找到了用我們的名字

擺成的亙古詩行

把春天寄過來，如何

是一種怎樣的沖動

使你化為長了翅膀的明信片

又是一種怎樣的彈力

把你射向晴朗明凈的天空

你的目光、你的心跳

以及那份包裝精美的祝福

沿著虹形的拋物線

在誰的心里，滑落

把春天寄過來，如何

湖邊的白鷺翹首以待

枝頭的新芽探頭探腦

我，雙手已經放在胸前

把你的手遞給我

把你的手遞給我

握緊

我們一起去森林里

讓高大筆直的樹干看看

兩個返老還童的孩子

如何嘻嘻哈哈地你追我趕

又如何在

野花間躡手躡腳地捉迷藏

把你的手遞給我

握緊

我們一起去小河邊

讓成群結隊的小魚看看

兩個青梅竹馬的孩子

如何光著屁股和小腳丫

又如何在小河里

開開心心地打水仗

把你的手遞給我

握緊

我們一起去月亮上

讓所有的星星看看

兩個放牧童話的孩子

如何長出潔白的翅膀

又如何雙雙飛翔在

七色的彩虹之上

通紅而熾烈的鋼鍛

無需任何引子

眼睛一睜

那絕非狂妄的豪情

就能讓一個個平淡的日子

變成通紅而熾烈的鋼鍛

從書冊上拾起眼神

從眼神中找到手勢

從手勢里看到詩章

山，是入云的山

水，是入海的水

凱歌

來自開天辟地的錘子

我用什么酬答你

我用什么酬答你呢

這具有金屬光澤的陶質聲浪

對視，一秒足夠

洶涌澎湃的激情

全是沒有解壓的話語

在舌面上挨挨擠擠

挨挨擠擠

我想過，

學喜鵲高唱

我想過，

把三弦彈起

不

找支筆來

讓愛從我的筆尖流向你

窗外的鳥鳴

窗外的鳥鳴

是一根根五彩的絲線

在一塊叫作生活的土布上

自己做主，動手繡吧

繡一幅氣韻生動的水墨山水畫

掛在離自己五米遠的地方

邀上自己可心的人一起

品賞如兼五彩的水暈及墨章

繡一幅兼工帶寫的花鳥畫

讓描繪對象穿越時空

圍著靈魂棲息的小木屋

想飛的飛、想爬的爬

繡一幅形神兼備的肖像畫

肖像是誰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問問自己

是否已經開始遷想妙得

天空，是幸福的

一想起你，我的棗紅馬

我就習慣性地面向天空

我知道你會駕云而來

你能順著我目光的手勢

與我互動

我們面對面地坐著

中間是一盤爆炒的常用字

還有兩雙派不上用場的筷子

我們用拇指和食指把字拈進嘴里

直到品嘗出一首詩為止

我們背靠背地坐著

讓走動的體溫

對付那些虛假的言辭

我們，是幸福的

天空，是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