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的衣櫥里掛滿了各種樣式的百褶裙。那些白色的裙子像一顆顆柔軟的棉花糖,舒服地堆滿了我的整個青春夢。
明哲說,公主都是穿裙子的,他要我穿著這些裙子,像個可愛的小公主。
可是我一件都沒有穿。我怕穿破了,舊了,代表我生日的那一年有關于明哲的那些時光就再無依據。
琉璃之夏
在明哲送我第十二條裙子的那一年,我像往常一樣坐在籃球場旁邊,懷里抱著一大堆的衣服,遠遠的看明哲他們打籃球。
“嗨,小不點,幫我拿下衣服?!?/p>
話音未落,一件外套就飛了過來,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我的頭上,世界瞬間變成一片黑暗,隨著黑暗而來的還有一股濃重的汗臭味。我憤憤的一把將外套扯下來,對著那個瘦的像麻桿一樣的臭小子,用盡全身的力氣反駁:“臭張承捷,我不是小不點兒!”然后看到張承捷留下大笑的背影。我撅著嘴,每塊肌肉組織都在憤怒,好像要從身體里跳出來。
那一年,我還是又瘦又小。明明只是小了明哲幾個月,卻比他矮了好多。站在他的面前,我都要仰視才能看到明哲在陽光下長著細細絨毛的臉,仰的脖子一陣陣的酸痛,還是無法拉近與明哲之間的距離。為了能夠與明哲平視,平時只吃一碗飯的我,在老媽目瞪口呆的眼光下吃了三碗,撐到打隔。但那樣只是為體重做了貢獻,讓它光榮而瀟灑的一路攀升,而個頭依然不受外界影響,很好的保留在原來的尺寸,不溫不火。
在張承捷N次叫我小不點兒的時候,我體內的憤怒細胞終于爆發了,拿起明哲的羽毛球拍在他后面一路狂追。新買的蝴蝶發夾在奔跑的過程中弄丟了,別在耳后的那縷頭發散落下來。該死的張承捷躲在明哲身后,用兩只手抓著明哲的衣袖,拿他當擋箭牌,讓我無法下手。就這樣轉了幾個圈,我還是一根毫毛都沒傷到他。
明哲說,好了好了,你們倆別鬧了,再這樣我得被轉暈了。張承捷,以后不要在那么多隊友面前叫微顏小不點兒,她可是我的小公主。
張承捷追逐地平線的目光里很明顯地寫滿了不屑。
我立在明哲面前,那個男孩,他有世上最溫暖的容顏。在那個美麗的琉璃之夏,籃球場旁邊,空氣里摻雜了他的汗水,也飄浮著我的小顫動。
鈕扣項鏈
在明哲終于將我們倆講和,讓我們握手以示友好的時候,我還是很不厚道的用羽毛球拍狠狠地拍了一下張承捷的屁股??粗嬷ü舌秽恢苯械臉幼?,我笑的直不起腰來,在意識到明哲逐漸變黑的臉時才不情愿的把瀟灑倒出來的笑再給硬裝回去。張承捷說 “君子不與小人一般見識”的時候,我沖著他撇了撇嘴。為了藐視站在我面前的張承捷的存在,我的目光由天空掃視到地下,再由前掃視到后,那粒靜靜躺在地上的白色鈕扣就這樣在我的大掃蕩下完美地呈現出來。那粒扣子是這樣的熟悉,我看第一眼便知是明哲穿了很多次的那件棉布白襯衣上的,也許是衣襟處,也許是袖口掉落下來的,它在賊笑著向我招手。
那天,張承捷說有東西丟在籃球場要回去取,就不跟我們一起回家了。我在明哲的右邊晃悠了整條長滿梧桐的小路。我的目光都不自覺地停留在明哲身上那件棉布白襯衣上。果然,袖口少了??圩?,留下一小段白色的線頭在微風中晃來晃去,晃的我心里一陣陣的喜悅。
回到家后,我就迫不及待地掏出口袋里的那粒鈕扣。它安靜地躺在我的口袋里,還殘留著絲絲余溫。我將它用鏈子串起來,戴在脖子上。它像那些衣櫥里從來舍不得穿的百褶裙一樣,被賦予了一種“明哲”的標簽字樣。
外敵入侵
我依然沉浸在明哲為我規劃的那個公主夢里。偶爾發發花癡,坐在籃球場旁邊遠遠地看明哲打籃球,跟明哲一起回家,被明哲的手柔亂細碎的發。
“嗨,你是明哲的妹妹吧?”我坐在學校的花壇旁時,張承捷拿給我一支冰淇淋。
“才不是?!蔽掖罂诖罂诘爻灾侵П苛?。
“那你們是什么關系?”
“我……反正不是他妹妹?!?/p>
“可明哲說你是啊。我上次問明哲你是不是他妹妹的時候,他都沒有反駁啊。不是默認是什么?!?/p>
“我說了我不是!”
“住在一個家里,怎么會不是兄妹?”我聽見張承捷的嘀咕聲,既而爆發出一陣熱烈的笑聲。原來冰淇淋的奶油沾滿了嘴巴周圍,我瞬間長出了圣誕老人一樣的白胡子。
瓷娃娃出現在我的視線里是那個微風習習的傍晚,天邊還掛出了一幅亮麗的彩霞。瓷娃娃挽著明哲的手臂,高傲的像一朵清純優雅的百合花。她穿著小碎花的棉布裙,長及腳踝。她有一頭烏黑的秀發,扎成一個清爽的馬尾,搭配一張精致的鵝蛋臉,她的身高正好在明哲的眉毛下??吹剿麄冋驹谝黄鸬臅r候,我的大腦頓時發出了振耳的警鈴聲:外敵入侵,注意防護!
為了鞏固自己在明哲心里的位置,我在紙上胡亂涂鴉,列舉出一系列的計劃,但出師不利,盡管用書本遮擋起來,這張草紙還是被同桌張承捷看到了,但他自告奮勇,決定與我統一戰線,督促并協助我漂亮的完成這些無厘頭的計劃。
首先,我挑出明哲送我的最新款百褶裙,大扮淑女形象。在外表上給自己十足的信心,并讓敵人知難而退。
其次,禁止并擾亂一切瓷娃娃有可能與明哲單獨相處的機會。不管是吃飯、走路、還是逛街,我都要走在明哲的旁邊,給敵人以警告。
再其次,大獻殷勤,無微不至盡快奪取明哲芳心。一改往日的任性,對明哲百依百順。
……
而這些,除了讓明哲大跌眼鏡外,一點兒效果都沒有,還將自己弄的很是狼狽。
明哲看了看坐在旁邊的瓷娃娃,笑著對我說,微顏,叫佳藍姐。
張承捷一口一個佳藍姐,叫的那叫一個親啊,就跟真是他親姐姐一樣。
讓我叫那個弱不禁風的瓷娃娃姐姐?偏不叫!
我的憤怒完完全全地寫在了臉上,扭過頭時特不小心地打翻了手邊的蘋果汁,誘人的汁色沾滿了我一直舍不得穿的百褶裙。我看了眼明哲,氣呼呼地跑出了那家奶茶店。
我一邊使勁地跑,一邊還用余力在腦袋里構勒出一個個問號:就算我長高了,穿裙子了,學乖了,我依然改變不了是明哲妹妹這個事實。
像許多小說里受傷的女主一樣,隨后都會有一個跟班的配角追出來。我以為是張承捷,但霓虹馬路上拉住我手臂的那個人卻是明哲。
“我不要做你的妹妹,你不也是,并沒有把我當妹妹看不是嗎?”說著說著,沒控制住偶的激動情緒,眼淚就大把大把的掉下來。如果眼淚也收稅的話,我想就算收再多的稅也絕對還是忍不住。
他在我五歲那年初次闖入生活里時,穿著臟兮兮的球衣,左手抱球,一只手臂擦去頭上的汗水,一邊對著我笑;他在我生病的時候背著我去醫院;他把好吃的東西偷偷留下來給我吃;后來,在每個女孩子都流行穿百褶裙的那年,他將零花錢攢下來給我買百褶裙,以后每年生日的時候,我都可以收到最新款的百褶裙;他在繼父要打我的時候護住我,他在他們說女孩子遲早是潑出去的水時,緊緊拉住我的手……這些與明哲一起長大的畫面突然放電影一樣在腦海里交替放映。
“微顏,你知道,就算沒有佳藍,我們也不能夠。”那一刻,我看到明哲美麗的睫毛像打濕的翅膀再也飛不起來。
蝴蝶發夾
我住校了。
不想見到明哲和他的爸爸,當然也就見不到媽媽了。
學校休息的時候一個人躺在寢室里,或者去同學家。
我再也不去看明哲打籃球。籃球場旁邊的那個位置已經徹底的被瓷娃娃取代了吧?在臨近十八歲生日的那幾天,心里過得相當糾結。不想回家,怕看到明哲拉著瓷娃娃的手,怕看到專屬于我的百褶裙穿在另一個女孩子身上,更加不喜歡在明哲心里那個位置的動搖。
可是,我還是沒能禁得住張承捷那張破鑼似嗓門的喊聲,鬼使神差的在張承捷的帶領下回家了,屁顛的去參加我十八歲的生日party。
剛進門,我的臉就開始綠了,果然看到站在明哲旁邊的瓷娃娃在向我笑,美麗的笑靨里藏著鋒利的刀。
放心,本小姐善于接招。
我給瓷娃娃倒果汁的時候,故意將果汁灑在了她的百褶裙上。然后假惺惺地跟她說“對不起”。明哲把我拉到一邊,害得我差點摔跤。他一邊沖著我發怒,一邊用紙巾給瓷娃娃擦拭。
印象里的明哲從來不會對我發火,他永遠溫順的像一只曬太陽的貓。
早知道,我就不應該來。
張承捷追出來的時候,我正蹲在一家已經關門的商店門口。我的眼淚鼻涕全都蹭到了他那件新買的襯衫上。他遞給我一只蝴蝶發夾。那只發夾是我那天在籃球場追打他的時候弄丟的那只。他保留到現在,作為我的生日禮物。他說明哲一直囑咐他照顧我。他們并沒有不管我。
回來的時候已經是凌晨十二點,那個家的方向的燈還一直亮著。媽媽還有明哲在門口一直觀望。房間里來回不安踱步的那個被燈光拉長的影,是繼父。
或許我永遠不會知道,那粒被自己竊喜著穿在項鏈上的鈕扣,其實是張承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