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唐會寧關是唐代13個中關之一,在絲綢之路上的交通地理位置十分重要。關于其位具體置,學界說法眾多,莫衷一是。有學者認為會寧關位置在今甘肅省會寧縣境內,本文認為這種看法值得商榷。
[關鍵詞]唐會寧關;地理交通;會寧縣
[中圖分類號]K928.7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3115(2013)06-0083-03
唐會州是絲路北線的重要交通要塞,屬于唐代黃河上游三大渡口群之一,其轄境內的會寧關是唐代13個中關之一,也是唐代最大的渡口。據敦煌地理文書P·2507《水部式》記載,當時“會寧關有船伍拾”,渡子估計約有兩三百人,是當時全國比較大的渡口。與會寧關“相距四里,夾河并置”的烏蘭關也是當時的重要渡口。此二關作為會州、靈州和涼州三地間的交通樞紐,是絲路北線會州渡口群的重要組成部分。學界關于唐會寧關位置的說法眾多,至今尚未形成統一的定論。在眾多的觀點中,有學者認為唐會寧關位于今甘肅省會寧縣境內,本文試圖在前輩學者的基礎上上對這種說法加以辨正。
一、問題的提出
據《唐六典》記載, 唐會寧關屬于唐代13個中關之一,在唐代西北地區的地理交通上作用巨大。與其“相距四里, 夾河并置”的烏蘭關也是當時的重要渡口。截至目前,學術界關于唐會寧關的位置眾說紛紜,莫衷一是。其中有一種看法認為唐會寧關就在今甘肅省會寧縣境內。
最早提出這一看法的是陳守忠先生。1992年,陳先生應邀到會寧縣進行考古調查,在調查的基礎上,認為唐宋會寧關為一地,都在今會寧縣馬家堡西南約七八里的關川河峽口,關川河也是因此關而得名。同時,陳先生還認為今會寧縣馬家堡古城就是武則天天授二年(691)所移置之烏蘭城。至于“因沙石不堪久居”的那個舊城,因唐時已廢棄,已找不到痕跡了。①后來,新近出版由國家文物局主編的《中國文物地圖集·甘肅分冊》中也采納了這種看法,認為唐烏蘭故城在今會寧縣頭寨子鎮馬家堡村西100米處。②此觀點編入了《中國文物地圖集》這種國家級別的權威著作,影響力自然很大。然而,這種認為唐會寧關在會寧縣境內的看法是值得商榷的。
在《中國文物地圖集·甘肅分冊》中,“烏蘭故城”條記載:
烏蘭故城:頭寨子鎮馬家堡村西100米,
唐代,縣文物保護單位。城平面呈長方形,東西長220米,南北寬154米,面積約3.3平方米。城墻黃土夯筑,基寬15、頂寬2米,高15米,夯層厚0.14~0.16米。南、北兩墻開門。地表散見唐瓦、唐宋瓷殘片。采集有殘唐三彩、陶塑人像,據《會寧縣志》載:此城筑于唐代武則天天授二年(691),并將烏蘭縣治由西南7里之舊城遷于此。宋紹圣三年(1096)廢棄。③
以上說法是對陳先生認為馬家堡古城即武則天天授二年(691)所移置之烏蘭城的進一步肯定。我們認為,《中國文物地圖集·甘肅分冊》依據清代的地方志文獻《會寧縣志》的記載斷定是不可靠的,該書中并沒有依據唐代關于會寧關的記載加以考證。盡管其中出土了唐瓦、唐三彩、瓷片和陶塑人像,但是僅僅依據這些尚不足以說明唐會寧關就在此。因為唐會寧關的位置,必須依據唐會州州治來確定,而學者對唐會州州治位置的看法不一,前揭陳先生的看法中,陳先生即贊同唐會州州治在今靖遠縣城。④并且,陳先生在文章中認為唐會寧關在會州州治的西南方向,所以他以今靖遠縣城為座標,向靖遠縣西南到馬家堡川,測量的里數為150華里余,陳先生認為這里的里數不夠是因為唐人的里數也是估計的,不一定準確。所以,陳先生認為這里就是唐會寧關位置所在地。陳先生文章中對于唐會寧關與會州州治的方位的看法是有問題的,下面具體加以辨正。
二、關于唐會寧關的幾條重要記載
在辨正之前,我們先看一下關于唐會寧關的幾條重要的唐代文獻。第一,《元和郡縣志》卷4“會州會寧縣”條記載:“會寧關, 東南去州一百八十里。”第二,《太平寰宇記》卷37“會州會寧縣”條記載:“會寧關, 東南去州一百八十里。”第三,敦煌文書P.2507《水部式》載:“會寧關有船伍拾,使宜令所官差強了官檢校,著兵防守,勿令北岸停泊。自余緣河堪渡處,亦委所在軍州嚴加捉搦。”⑤第四,《唐六典》卷6“司門郎中、員外郎”條記載:“司門郎中、員外郎掌天下諸門及關出入往來之籍賦,而審其政。凡關二十有六,而為上、中、下之差。京城四面關有驛道者為上關……余聞有驛道及四面關無驛道者為中關,⑥中關一十三:京兆府子午、駱谷、庫谷,同州龍門,會州會寧。”⑦第五,《唐六典》卷7“水部郎中”條記載:“大津無梁皆給船人,量其大小難易以定其差等。白馬津船四艘,龍門、會寧、合河等關船并三艘,渡子皆以當處鎮防人充;……會寧船別五人,興德船別四人,其余船別三人。”⑧
以上這五條史料,分別記載了唐會寧關的船舶數量、渡子數量、地理位置等。從中我們可以看出,要滿足唐會寧關的位置必須要具備的條件,而其中最基本的則是唐會寧關與唐會州州治的位置關系和里數,方位的誤判使得部分學者把唐會寧關的位置定在了今會寧縣境內。
三、唐會寧關在今會寧縣境內說辨正
陳先生在文章中說:“查對《元和郡縣圖志·會州》的記載:‘會寧關,東南去州一百八十里。’ (《太平寰宇記》記載是‘西南去州’,當以‘西南’為是)。”⑨陳先生在這里把唐會寧關與會州的方向弄錯了。本來《元和郡縣圖志》和《太平寰宇記》的記載都是正確的。《元和郡縣志》卷4和《太平寰宇記》卷37都記載:“會寧關,東南去州一百八十里。”可知,唐會寧關當位于唐會州的西北方向。另外,《太平寰宇記》卷152“涼州”條下記載: “(涼州)東南至會州烏蘭關四百里,從關東南至州(指會州——引者注)一百三十里。”可見,唐烏蘭關位于會州的西北方向。而唐烏蘭關與會寧關“夾河并置,中為津渡”,它們到會州的方向是一致的,由烏蘭關在會州西北方向也可以證明會寧關在會州西北方向。
而陳先生文中括號所云“《太平寰宇記》記載是‘西南去州’,當以‘西南’為是”,可能是由于參考了賀次君先生點校的《元和郡縣圖志》所致。陳先生的文章發表于1993年,而賀次君先生點校的《元和郡縣圖志》于1983年就已出版。其中,賀次君先生關于“會寧關,東南去州一百八十里”一句的校勘記云:“‘東南去州’,考證:宜作‘西南去州’。”另外,賀先生關于“烏蘭縣,東南至州一百四十里”一句的校勘記亦云:“‘東南至州’,考證:宜作‘東北至州’,樂史云‘西南去州’,是。” ⑩我們推測,陳先生可能是因為參考了賀次君先生的校勘記,故而也認為唐會寧關和烏蘭縣在會州西南部了。但是,賀次君先生所依據的《太平寰宇記》是否是這樣記載的呢?今查王文楚等先生點校的《太平寰宇記》卷“37會州會寧縣”條說:“會寧關,東南去州一百八十里。”11此句的校勘記云:“‘東南’,萬本同,宋版、庫本皆作‘東西’,《嘉慶重修一統志》卷253蘭州府引《舊志》作‘西南’。”12
那么,是否賀次君先生所認為的“樂史云‘西南去州’,是”的觀點是受《嘉慶重修一統志》的影響所致呢?我們順藤摸瓜,又查了《嘉慶重修一統志》,該書卷252《蘭州府二·古跡》“烏蘭故城”條記載:
(烏蘭故城)在靖遠縣西南,唐置,屬會
州。《元和志》:“縣東南至州一百四十里,本漢祖厲縣地,前涼張軌收其縣人,于兩者故城武威縣側近,別置祖厲縣。周武帝西巡,于此置烏蘭關,又置縣,在會寧關東南四里。舊城內沙石不堪久居,天授二年,移置于東北七里平川。”《寰宇記》:“縣在州西北驛路一百八十里。”按:《元和志》“東南”當為“東北”,《寰宇記》“西北”當作“西南”。13
《嘉慶重修一統志》中撰者的按語說《太平寰宇記》的“西北”當作“西南”。我們推測賀先生正是因為相信了《嘉慶重修一統志》的記載,進而也就相信了《太平寰宇記》所記載的“西南去州’是正確的。正因為如此,陳先生參考了賀先生的觀點,才將唐烏蘭縣定位在靖遠縣西南會寧縣西北的馬家堡古城,將唐會寧關放在靖遠縣西南今會寧縣馬家堡西南約七八里關川河的峽口。
這便是以訛傳訛、以訛致訛。總的來看,由于《新唐書》的錯誤記載,導致后來《太平寰宇記》、《嘉慶重修一統志》記載的錯誤,而這些錯誤又影響了今人學者對唐宋志書的校勘工作,也才會出現類似《元和郡縣圖志》校勘時出現的重復錯誤。在明清志書及各種校勘記的影響下,學者和文物地圖集的編者們才會誤認為唐會寧關位于今會寧縣境內。
其實,部分學者將唐會寧關置于今會寧縣境內,并認為宋會寧關與唐會寧關在同一個地方,這種看法即所謂的“以宋釋唐”。對此嚴耕望先生有如下論述:
唐會寧關在會州北一百八十里,與烏蘭關對夾河津,又于其西二十里置新泉軍以鎮戍之……宋人修《新唐書·地理志》云在會州東南,乃宋關,非唐關也。明清志書如《讀史方輿紀要》及《清一統志》皆承此誤,云唐關在今靖遠南百里以上,楊氏《唐書地理志圖》遂亦誤繪,且不瀕大河,失之遠矣。皆不取證唐人之過也。14
另外,嚴先生還說:
《武經總要前集》卷一八下《西藩地理》
“會州”條,“會寧關,州西北一百八十里。”方位、里數都是正確的。惟《新唐書·地理志》云,會州會寧縣“東南有會寧關”,方向相反,蓋以宋關為唐關耳。明清志書遂相沿承以為關在會州之南……《宋史·地理志》,會寧關,舊名顛耳關,元符元年建筑,賜名通會,未幾改今名……舊志在衛(靖遠衛)西南一百三十里,又西南至安定縣一百里。”《紀要》六二,略同。按,此明為宋人所置,在唐關之南三四百里,何可據以說唐關耶?又按《新唐書》之撰成在元符之前,可能宋關早已移關于此,后來名稱改來改去耳。15
嚴先生所言“靖遠縣西南百三十里”之“會寧關”乃元符元年(1098)所置,在唐會寧關南三四百里的論述是正確的。16
綜上,我們可以看出,單純從方位上講,因為文獻考證的失誤,將《元和郡縣圖志》和《太平寰宇記》中關于“會寧關,東南去州一百八十里”的正確記載誤解了,進而把會寧關置于今會寧縣境內。
四、余論:吐魯番文書中所見唐烏蘭關問題
前文我們討論了部分學者將會寧關置于今會寧縣境內觀點的失誤之處在于對會州州治和方向的誤判。這里要順帶提及一點,在與會寧關“相距四里,夾河并置”的烏蘭關也是當時的重要渡口。并且在吐魯番阿斯塔那509號墓出土的唐代文書中有關于唐烏蘭關的記載。據吐魯番出土文書“唐開元二十一年(733)唐益謙、薛光、康大之請給過所案卷”(73 T A M 509 :8 /4—2 (a))記載:“右得唐益謙牒,將前件人馬驢等往福州。路由玉門、金城、大震、烏蘭、僮(潼)、蒲津等關。謹連來文如前,請給過所者。”17這句話記載了唐益謙等人經西州到福州沿途可能經過的。而陳守忠先生認為這些關口是唐益謙等人必須經過的關口,而且從路線上講,他認為“烏蘭”與“大震”倒置,應為烏蘭、大震。即先到烏蘭關,再到大震關,其大致路線是由唐金城關向東經蘭州、榆中,經車道嶺至定西的秤勾驛,循關川河谷至烏蘭關、烏蘭縣,東過甘溝驛,南向今會寧縣城、青江驛,再南下靜寧縣以達大震關而至唐都長安。18其實,過所中所提及的這些關口,并不一定都要走,而是為了行走方便而列的。如果走當時的秦州路,則需經過金城關與大震關,若走烏蘭路,則只需過烏蘭關便可至長安。因為路線不同,所以多列關口以防萬一。
[注 釋]
①⑨陳守忠:《會寧縣境內古城址及絲路遺跡考察》,《西北師范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1993年第2期,第24~25頁。
②③國家文物局主編:《中國文物地圖集·甘肅分冊》(下),測繪出版社2011年版,第94頁。
④關于唐會州的位置,學界目前存在四種不同的看法:其一,認為在今靖遠縣城;其二,認為在今靖遠縣東北;其三,認為在的今靖遠縣東北的陡城堡地區;其四,認為在今白銀市平川區水泉鄉陡城村的陡城。筆者贊同第四種看法,詳請參看劉滿:《西北黃河古渡考(二)》,《敦煌學輯刊》,2005年第4期,第133~137頁。
⑤鄭炳林:《敦煌地理文書匯輯校注》,甘肅教育出版社1989年版,第103頁。
⑥按:會寧關并不在京城四面,故而它是有驛道的。也就是今天308國道和109省道所經過的地方。
⑦⑧唐·李吉甫等撰,陳仲夫點校:《唐六典》,中華書局1992年版,第195~196頁、第226~227頁。
⑩唐·李吉甫撰,賀次君點校:《元和郡縣圖志》,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120頁。
1112 宋·樂史撰、王文楚等點校:《太平寰宇記》,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782頁,第792頁。
13 《嘉慶重修一統志》,中華書局1986年版,第12665頁。
141516嚴耕望:《唐代交通圖考》第2卷,中華書局2007年版,第344頁、第444頁、第415頁。
17唐長孺主編:《吐魯番出土文書》第九冊,文物出版社1990年版,第31~38 頁。
18陳守忠:《吐魯番阿斯塔那墓出土之唐代三件文書的研究》,《敦煌研究》,1996年第4期,第110~11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