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華夏”與“文明”兩詞均出自《尚書》。華夏文明的起源、組成、傳承發展是其研究的三個核心問題。“華夷之辨”每出現一次,華夏文明的覆蓋范圍就擴大一圈,因而甘肅也逐步進入華夏文明圈,且秦安大地灣一帶被認為是華夏文明起源的中心之一。甘肅歷史文化資源可分為不同時期的時代文化、體系完整的專題文化、數目繁多的“華夏之最”,其具有源頭性、多樣性、過渡性特征。華夏文明的時代價值已發展為“彰顯基地”建設,它是世界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走向世界是其傳承發展的重要途徑。在華夏文明走向世界的歷程中,甘肅起到了重要的窗口和橋梁作用。
[關鍵詞]華夏文明;甘肅歷史文化資源;“華夷之辨”;大地灣文化
[中圖分類號]G1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3115(2013)06-0007-06
一、華夏、文明及華夏文明研究的核心問題
(一)華夏、文明
“華夏”一詞最早見于《尚書》,《尚書·周書·武成》:“華夏蠻貊,罔不率俾。”唐孔穎達釋:“夏:大也,故大國曰夏,華夏謂中國也。”①“中國有禮儀之大故稱夏,有服章之美謂之華。”②作為部族,華夏最初指居住在中原的漢族的先民,也可稱為諸夏、夏、華等。與華夏相鄰居住在中原周邊的部族被稱為四夷:蠻、戎、夷、狄。《左傳·僖公二十一年》:“以服事諸夏。”《左傳·襄公二十六年》:“楚失華夏。”《左傳·定公十年》:“裔不謀夏,夷不亂華。”隨著歷史的發展,“華夏”的含義漸趨寬泛,可以與今天的“中華”等同。
“文明”一詞亦最早見于《尚書》,《尚書·舜典》:“濬哲文明,溫恭允塞。”孔穎達疏:“經天緯地曰文,照臨四方曰明。”③《周易》乾卦《文言》傳:“見龍在田,天下文明。”孔穎達疏:“天下文明者,陽氣在田,始生萬物,故天下有文章而光明也。”④看來,“文明”的最初含義是光明和顯耀。清初李漁《閑情偶寄》中有“辟草昧而致文明”的說法,這里的“文明”與“草昧”對稱,有社會進步之意。18世紀以來,西方一些國家常以“文明社會”與殖民地和半殖民地落后的生產方式及物質文化和精神文化的野蠻狀態相對。美國人類學家摩爾根在《古代社會》中把人類歷史分為蒙昧、野蠻、文明三個發展時代。恩格斯曾經指出:“文明時代的基礎是一個階級對另一個階級的剝削。”⑤此說進一步點明了文明的本質。以此看來,華夏文明是指中國擺脫蒙昧、野蠻狀態開始進入新的更發達社會的時代,其表現形式包括這一時代所創造的所有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
(二)華夏文明研究的核心問題
近代以來,華夏文明越來越受到關注。從研究的隊伍來看,華夏文明的研究經歷了三個階段:第一是“單兵深入”階段。為適應學術發展的需求,一些學者敏感地認識到了華夏文明的學術價值和社會價值,發揮自身的學術優勢,獨自開展研究。這一階段,選定研究華夏文明與學者個人的學術取向和學術敏感性有關,其中以徐旭生《中國古史的傳說時代》為代表。⑥第二是“團隊攻關”階段。隨著研究的不斷深入,“華夏文明”成為不少組織或團隊的研究主題。進入21世紀以來,這一趨勢十分明顯,中國社會科學院、北京大學、上海大學及河南省、山西省相繼成立了“古代文明研究中心”,研究成果顯著。第三是“協同作戰”階段。為了適應新時期國家戰略及地方經濟社會發展之需,跨省區、全球性的研究機構出現,研究的范疇從基礎研究到文化產業再到提高國家軟實力。2012年,西北師范大學組建“華夏文明傳承發展協同創新中心”,成為國內首個展開“協同作戰”的專門研究機構。
從學術意義和社會意義來講,與“華夏文明”有關的核心問題有三個:一是華夏文明的起源,二是華夏文明的組成,三是華夏文明的傳承發展。三者相互支撐,其中起源問題為基礎,也最受關注。⑦要探討問題,統一認識,必須有大家認同的前提,不在同一概念下展開的討論是無意義的。同樣,探討文明的起源,必須有起源的標志。國內外學者對此提出了許多看法,其中以“三要素”類最具代表性。1968年,英國學者丹尼爾《最初的文明·關于文明起源的考古學研究》提出了“文字、城市、復雜的禮儀中心”三要素,且認為一個社會只要具備其中兩項,即可判定為文明;1977年,日本學者貝冢茂樹《中國古代史學的發展》提出了“青銅器、文字、宮殿基址”三要素;⑧1985年,中國學者夏鼐提出了“青銅器、文字、城堡”三要素;⑨1986年,中國學者蘇秉琦提出了“古文化、古城、古國”三要素。比較而言,后兩種說法更符合中國的國情,在我國學術界影響很大。
二、 甘肅歷史文化資源與華夏文明的源頭
(一)“華夷之辨”與甘肅進入華夏文明圈
“華夏”概念的出現與“四夷”概念幾乎同時誕生,“華夷之辨”是認識華夏文明必須討論的問題。歷史證明,每出現一次“華夷之辨”,華夏文明的覆蓋范圍就擴大一圈。
夏商時期,甘肅隴東地區就已經進入華夏文明核心圈。華夏作為部族名,主要出現在周朝。這時出現的華、夏單稱或華夏連稱成為族名,主要是與蠻、夷、戎、狄相區別,但此時“華夷之辨”尚不甚嚴。據先秦文獻記載的傳說及三代的都城位置,可以判定夏(約公元前21世紀至前16世紀)、商(約前16世紀至公元前11世紀)、西周(約前11世紀至前771年)大體以西起隴山、東至泰山的黃河中下游為活動地區。在這一范圍內,甘肅的隴東地區被包括其中。
華夏作為部族,是后來形成的漢族的核心來源。按照民族的成因,漢族的遠古先民被稱為炎黃子孫。歷史傳說中以禪讓方式產生的部落聯盟首領堯、舜、禹都被認為是黃帝的子孫。但是,歷史傳說同時又表明,漢族的遠古先民還包括來自羌、夷、苗、黎等氏族部落集團的人。虞舜出自東夷,夏禹出自羌、戎。商王的祖先本是東夷,周王的先民因雜居于戎、狄之間而與羌人關系密切。三代之王雖都自認黃帝為其祖先,實際上來自不同的部落集團。經過漫長的歷史年代的接近、交往、斗爭和融合而形成為共同族體。另外,還有一些傳說中的人物或羌、或夷、或苗黎。這種歷史傳說的矛盾現象,反映了不同來源的氏族部落集團逐步融合為同一個族體,創造共同祖先的歷史過程。由此看來,主要生活在今甘肅境內的羌人當是華夏族的來源之一。
春秋戰國時期,“華夷之辨”甚嚴,但華夏和四夷可以易位。這一時期,黃河中下游地區是華夏文明的核心區,其覆蓋范圍進一步擴大。春秋(前770至前476)時,華夷貴賤尊卑的觀念已很強烈,當時區分華夏與蠻夷的標準,族類與文化都被重視,文化尤為首要因素。華夷因禮俗、服飾等因素而往往可以互相易位。⑩例如杞為夏后,因他們與東夷雜處而行夷禮,就被看作東夷。吳國公族出自周室,因隨越人習俗被視為蠻夷。楚國王族的先人于西周初受封于荊蠻之區,春秋初,楚王自稱蠻夷率先稱王,諸侯則稱他們為荊蠻;楚王爭霸中原時,以維護華夏禮制自居,又被尊為華夏。秦的祖先本是東夷,而興起于渭水上游與戎、狄雜處,習俗多與戎、狄同;后定居渭河中下游,從事農耕,成為周朝大夫;平王東遷之后,受封為諸侯,在西周鎬京地區立國;春秋時期,一般把秦人看作西戎,至戰國(前475~前221),秦、楚不僅與齊、燕,韓、趙、魏同稱諸夏,而且是兩個最強大的華夏諸侯。七雄合縱、連橫、兼并、爭戰,但族體相同,形成諸夏統一趨勢,進至中原的戎、狄、夷、蠻也逐漸與華夏融合,于是華夏成為穩定的族體,分布區域也已達東北遼河中下游、西北洮河流域、西南巴蜀黔中、東南湖湘吳越等廣大地區。這種易位實質上是華夏文明覆蓋區域的進一步擴大、華夏民族組成成分的進一步增多的反映。由此看來,秦始皇統一諸夏之前,甘肅黃河、洮河以東大部分地區已進入華夏文明圈。
公元前221年,秦始皇兼并六國,統一諸夏。華夏的族稱雖依然沿用,但“華夷之辨”不被關注。原來屬于山東的六國之民成為秦朝的“黔首”,“秦人”成為周邊西域諸族、匈奴對中原人的稱呼。兩漢立國前后400余年,溝通西域、屯田湟中,設立烏桓校尉,降服匈奴,征服西南夷并設立郡縣,平定趙氏南越及東甌、閩越。于是,多民族中國的疆域有了新的發展,甘肅全境進入漢朝的直接統治區即華夏文明圈。
東晉十六國和南北朝時期(317~589),大量北方民族進入中原,“華夷之辨”再次被提出。“五胡”在中國北部建號立國,成為統治民族。論族別,他們雖不諱為夷狄。論國別,則據以兩京(長安、洛陽)而自居中國正統。于是,原稱“華夏”的中原原居民因行漢禮儀、服漢儀冠,遂逐漸地被稱為“漢人”。在以后的發展中,漢人成為中華民族的主體民族。同時,大量的周邊四夷不斷地融為漢人,而中原的漢人也通過不同方式移民至原來被稱為“四夷”的地區。移民和融合的結果,使華夏文明的內涵不斷得以提升,華夏文明圈不斷地擴大。11“漢人”概念的出現,意味著“華夏”一詞“漢人”意義的淡化和多民族意義的逐漸加強。十六國時期,由于大量中原世族的到來,甘肅河西走廊局勢穩定,文化興盛,河西文化對后世影響甚巨。陳寅恪講道:“秦涼諸州西北一隅之地,其文化上續漢、魏、西晉之學風,下開(北)魏、(北)齊、隋、唐之制度,承前啟后,繼絕扶衰,五百年間延綿一脈,然后始知北朝文化系統之中,其由江左發展變遷輸入者之外,尚別有漢、魏、西晉之河西遺傳。”12據此可以認為,這一時期的甘肅,已是華夏文明區內文化最為發達的地區之一。
隋唐時期,國家統一,疆域遼闊,文化發達,“華夷一家”、“華戎混同”觀念強烈。先是北方統一,西魏—北周與東魏—北齊的典章學術相結合,構建了隋唐典章制度的基石,而后是江左孕育的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在隋滅陳后被大規模輸送北方,與中原文明充分融匯、結合,進而升華為代表境內更加廣泛的民族文化的華夏文明。《唐律疏議》記載:“中華者,中國也。親被王教,自屬中國,衣冠威儀,習俗孝悌,居身禮儀,故謂之中華。”至此,“華夏”與“中華”、“中國”等概念一同演化成為文化發達之含義。此后,“華夷之辨”雖在國家分裂動蕩時期一再被提出,但核心問題不再是“華夏”或“夷狄”,而在于統治者的政權是否“正統”。隨著近代歷史的發展,“華夏”逐漸發展成為中國全族的代表,“華夷之辨”說淡出歷史。
(二)基于甘肅歷史文化資源的華夏文明源頭探討之學術回顧
自從“華夏文明的源頭”這一課題被提出,國內外學者立足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史料,提出了各種假設和觀點。按照學術觀點提出的先后,研究歷程大致可以分為三個階段:外來說階段、中國本地中原說階段、中國本地多元說階段。在每個研究階段,甘肅豐富的歷史文化資源都引起了一些學者的高度重視。
第一階段,甘肅彩陶被看作“華夏文明”外來說的強有力的考古學證據。關于華夏文明起源問題的討論是從華夏民族的起源開始的。18世紀后半葉,歐洲的一些漢學家認為,華夏文明是外來文明,如法國人德經認為中國人來自埃及,波提埃和盧內爾曼認為中國文明與巴比倫文明有關。1885年,英國人拉古別里主張黃帝是從巴比倫遷來的。此外,還有中國民族來自印度、緬甸、中亞西亞、土耳其、蒙古等說法。這些說法的共同弱點是對資料的想象性解讀、依據單方面資料的假設和簡單的類比。1921年以來,瑞典人安特生先在河南,后在甘肅、青海等地發現了彩陶,認為甘肅彩陶文化是中國彩陶文化發展的最高峰。但安特生同時認為,甘肅彩陶與中亞、東歐史前彩陶相類似并受其影響。安特生的說法為中國文明“西來說”提供了考古學上的證據,從而使國際學術界對中國文明“外來說”的認同程度達到了極致。
第二階段,秦隴被認為是漢族的發祥地。1931年山東章丘發現的龍山文化遺址和1933年發現的河南安陽殷墟文化遺址出土的大量史前時代遺物從根本上動搖了華夏民族“西來說”。隨后,華夏文明“本地說”被提了出來。“本地說”有多種提法,有“新疆說”(德人李希霍芬)、“甘肅說”(日人鳥居龍藏)、“南方說”(衛聚賢)、“北方說”、“中原說”等。前兩者出于假設和文獻的大膽推測,缺乏實在而有力的證據;后兩者為個別學者新論,贊同者較少。因此,“本地說”主要指“中原說”。實際上,中國史書中固有的三皇五帝系統本就屬于一元說。《史記·五帝本紀》:“于是舜歸而言于帝,請流共工于幽陵,以變北狄;放驩兜于崇山,以變南蠻;遷三苗于三危,以變西戎;殛鯀于羽山,以變東夷。”看來,《史記》中的一元說就是“中原說”。自從龍山文明和安陽殷墟文明被發現后,“西來說”不斷被否定,中國文明起源“一元說”也逐漸得到加強。龍山文化、二里頭文化、二里崗文化及殷墟文化的分布都在黃河流域,夏、商、周也都是在中原或是以中原為核心的地區發展起來的。夏商周文明不僅標志著國家的誕生,隨著疆域和影響的不斷擴大,還起著走向統一的作用,后來的歷代王朝基本上承襲這一歷史傳統而繼續發展。因此,“黃河流域是中國文明的搖籃”、“以中原地區為代表的黃河流域是中國文明的起源中心”、“黃河是中華文明的母親河”等論說不斷涌現。至20世紀五六十年代,中國文明“中原起源說”頗占優勢。著名華裔學者何炳棣《東方之搖籃》把中原黃土地帶比擬為“東方的搖籃”。中國文明的起源“中原說”得到許多學者的廣泛認同。
但在同一時期,學術界向來不乏堅持漢族源自于甘肅一帶者。呂思勉認為,“自伏羲至殷,漢族蹤跡,迄在今黃河流域矣”,“漢族初基,實在黃河上游,后乃漸進于其下游”,“起自秦隴”、“終至淮域”,“隱有自西祖東之跡”。因此,陜西、甘肅是中國文化的發源地。13何士驥提出,中國文化發源于西北。14徐旭生也認為,華夏族的祖先中有一支叫少典,與有蟜氏互通婚姻,大約生活在今甘肅陜西交界的黃土高原上或者附近,后來分出黃帝氏族和炎帝氏族。華夏集團由陜甘黃土高原東遷至黃河中下游大平原。15日人鳥居龍藏認為,“甘肅古有一族,尊上帝而敬祖宗,即為漢人之祖,后乃向東遷移”。16《簡明不列顛百科全書》“黃土高原”條:“世界上最大的黃土高原在中國中部偏北……盆地和河谷,農墾歷史悠久,是中國古代文化的搖籃。”
第三階段,甘肅秦安大地灣文化被認為是華夏文明起源的中心之一。近代以來,多學科涉足華夏文明起源問題,其中貢獻最大的是考古學。1720世紀五六十年代以后,區域考古發展迅速。大量涌現的出土文物顯示,中國考古文化不止一個系統,而且各系統既獨立發展,又相互影響。從此,人們對華夏文明的大系統有了新的認識。1979年,夏鼐將中國新石器文化劃分為七大區域:黃河流域文化,長江流域的馬家浜文化、屈家嶺文化、良渚文化,遼河流域的凌源牛河梁紅山文化,華南的石峽文化,甘肅的秦安大地灣文化等。七大區域說開考古學上中國文明起源“多元說”之先河。18接著,“中華民族多元起源論”學說、19 “多元一體格局”學說相繼問世,20華夏文明有多個文明起源中心逐漸被認同。
秦安大地灣文化遺址位于甘肅省天水市秦安縣五營鄉,距離天水市102公里。遺址涵蓋了中國新石器時代早、中、晚期的考古文化,時間為距今7800~4800年,前后延綿3000年。大地灣遺址以濃厚的地方色彩和獨特的地方類型成為黃河流域早期新石器文化的代表之一,并以極其清晰和完整的文化譜系構筑了甘肅史前考古的斷代標尺。大地灣文化遺址發掘成就突出,在國內考古學方面創造六個第一:最早的旱作農作物標本、最早的彩陶、最早的刻畫符號、最早的宮殿式建筑、最早的“混凝土”地面、最早的繪畫。基于此,越來越多的考古學家認為,甘肅秦安大地灣文化是華夏文明起源的中心之一。甘肅秦安大地灣文化遺址展示的是從一般聚落向中心聚落的演進過程,是我國目前考古發掘同時代遺址中的唯一發現,可以認為是華夏先民從鄉村走向城鎮發展變遷的最早例證,是階級萌芽的表現,被譽為“城鄉革命的前奏曲”。21
秦安大地灣一帶被認為是華夏文明起源的中心之一,除考古學本身的重大意義之外,還成為考古學與歷史文獻、神話傳說三者在探討華夏文明起源課題上結合、互證并取得成果的先例,其學術意義影響深遠。
三、甘肅歷史文化資源與華夏文明的組成
甘肅是華夏文明的重要發祥地和中華民族文化資源寶庫,是全國華夏文明生態的縮影。甘肅歷史文化資源豐富、類型眾多,是華夏文明起源和繁榮發展的典型標志。現將特色鮮明、系統性強的文化類型按照時代文化、專題文化、華夏之最分類介紹。
(一)不同時期的時代文化
遠古神話文化:甘肅境內流傳的黃帝向廣成子問道、伏羲畫八卦、周穆王西游、西王母瑤池設宴等早期神話內容十分豐富,這些神話為從考古學探索“華夏文明”起源起到了方向性提示作用。
大地灣文化:大地灣文化遺址地處伏羲女媧傳說的中心地,而且兩者的時代基本同期。其發掘為伏羲文化的歷史性提供了考古學的有力證據,是甘肅新石器文化輝煌發展的真實展現。
早期周文化:隴東地區保留了大量的周人先祖進入關中之前的民間傳說和文化遺存,結合考古發現,基本可以梳理出周人在隴東生產、生活、遷徙及發展壯大的歷程,構建周人早期歷史文化的全圖。
早期秦文化:隴南天水、西和、禮縣等地秦人的生活遺跡以及出土的秦早期青銅器物,顯示了先秦時期秦人在西北地區立足、壯大及“霸西戎”、稱諸侯、進關中的曲折歷程,是探索秦國開發西北及西南地區、統一諸夏的重要線索。
五涼文化:十六國時期,中原割據,政權林立,戰火紛飛。河西雖然也先后出現五個政權,但局勢相對穩定,文化也由此得以發展。五涼文化在漢晉文化保存傳承及隋唐盛世制度組建中起著不可替代的歷史作用。
西夏文化:西夏疆域遼闊,定都在今寧夏銀川市,但疆域的大部分則屬今甘肅。甘肅境內西夏歷史文化遺跡豐富,其中張掖大佛寺有國內最大的臥佛。黑水城文書95%是西夏文,是研究西夏歷史的首選資料,其發現之時黑水城尚轄屬甘肅。因此,西夏文化是甘肅歷史文化資源的重要組成部分。
(二)體系完整的專題文化
彩陶文化:甘肅境內彩陶出土區域廣、數量多、色澤鮮艷、紋飾華麗、器型獨特、自成體系,不僅是仰韶文化發展的巔峰,也代表了“世界彩陶藝術巔峰”。
簡牘文化:中國早期的簡牘全部出自西北,尤其以甘肅出土最多。因此,甘肅簡牘學早期發展史就是中國簡牘學發展史。甘肅簡牘是了解漢王朝開發河西、經營西北的最直接資料,歷史價值、文化價值非常重要,國際簡牘學的誕生直接得力于甘肅簡牘的出土。
敦煌遺書:莫高窟不僅是世界藝術寶庫,藏經洞出土的5萬多件文書也直接催生了國際顯學——敦煌學。為此,國際漢學的研究方向為之一變。國內外學術界對莫高窟藝術和敦煌文書的研究在充實華夏文明資源寶庫及提升華夏文明國際影響力方面意義重大。
長城文化:從歷代長城的重要性和歷史內涵及歷史遺存來說,甘肅長城都是首屈一指。戰國秦長城、秦始皇長城、漢長城、明長城的西起點及重要關節點都在甘肅境內,歷代長城不斷修筑的歷史就是甘肅大地不斷得到開拓的歷史。
石窟文化:甘肅是中國佛教石窟藝術最為繁榮和發達的地區之一,石窟開鑿時間之長、分布之廣、數量之眾、規模之大,為國內罕見。佛教石窟藝術經過河西走廊,完成了中國化的第一步。22
絲綢之路文化:絲綢之路從東到西貫穿甘肅全境,綿延1600多公里。漢唐時期,河西走廊一直是絲綢之路的主干道及樞紐路段。絲綢之路是東西方貿易之路,也是文化傳播之路,是古代中國走向世界的最早通道。今天,絲綢之路文明已成為人類的共同財富。
民族文化:甘肅地區古史的中心內容就是民族關系,23甘肅的歷史可以說是中國西部民族歷史的縮影。氐、羌、戎、月氏、烏孫、吐谷渾、突厥、回鶻、吐蕃、黨項、蒙古等游牧民族與農耕民族在這里密切接觸,甘肅及其周邊地區成為中華民族融合發展的重要場所。東鄉族、裕固族、保安族民族文化資源豐富,特色鮮明。
宗教文化:甘肅是一個多元宗教共同發展的地區,宗教文化內涵豐富、民族性特征突出。平涼崆峒山是黃帝向廣成子“問道之處”,被譽為中國“道家第一名山”。佛教經過甘肅傳入中原和西藏,河西地區是中國本土佛學的早期搖籃。甘肅臨夏是中國伊斯蘭教門宦的發源地,當前仍為中國門宦最為集中的地區。拉卜楞寺是我國藏傳佛教格魯派六大宗主寺院之一,保留有全國最好的藏傳佛教教學體系。
黃河文化:黃河是流經西北地區的第一大河,黃河渡口是絲綢之路上的重要關隘。秦、明兩代,黃河成為中原王朝和西北游牧民族的界河。清人對黃河甘肅段在古代歷史上的戰略有精辟論述:“自河州以西,北至靖遠,皆昔人控扼制勝之地也。”24黃河甘肅段歷史文化資源內涵豐富:“河源”問題、黃河上游干支流水力文化、沿河民族文化、黃河巖畫等。
(三)數目繁多的“華夏之最”
甘肅歷史文化資源中,還有眾多的“華夏之最”,其中與華夏文明起源有關、影響深遠的考古發現就有:1920年,桑志華在甘肅慶陽最早發現三件人工打制石制品,這是第一次在中國土地上發現舊石器,甘肅因而成為中國化石人類與舊石器時代文化研究的起源地;251955年,在蘭州白道溝發現新石器時代最大的制陶窯場;261975年,東鄉族自治縣出土的青銅小刀,距今約5000年左右,被譽為“中華第一刀”;1976年,甘肅玉門火燒溝遺址出土的金耳環,距今約4000年,是中國最早的黃金制品;1986年,天水市放馬灘秦漢墓群出土了世界上最早的實物地圖,為我國乃至世界的科技史、地圖學史增添了新的篇章。這些重要的文化資源,成為解讀中國早期文化之謎的重要線索。正如李學勤所說:“中國歷史文化早期的一系列核心疑問和謎團,恐怕都不得不求解于甘肅。”27
四、甘肅歷史文化資源與華夏文明的傳承發展
(一)“華夏文明”的時代價值
一般說來,探源是近代學術界關注華夏文明的最初動因。隨著研究角度的不斷變化,華夏文明的內涵愈加豐富,時代價值也愈加突出。立足于現代學術研究史,華夏文明的學術意義和社會意義經歷了三個層次:
第一層次是追溯文明源頭:從20世紀二三十年代開始,止于五六十年代,伴隨中國考古學誕生、發展和逐漸輝煌,“中華民族外來說”不攻自破,華夏文明第一層次的研究問題得到圓滿解決。
第二層次是解讀文明寶庫:在魏晉以來的南北分裂之后,隋唐一統天下,胡漢一家、“混一戎夏”、“華夷一家”的理念出現。近代以來,經過“五族共和”等學說的推動,各民族共鑄華夏文明之說已經成為國人共識。中國境內的各民族文化都是華夏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其中甘肅“是中華民族重要的文化資源寶庫”。
第三層次是建設“彰顯基地”:利用特色文化資源,推動區域經濟發展,提升華夏文明的國際影響力,已成為時代責任和歷史使命。作為華夏歷史文明的孕育和發展地區,山西省要建設“華夏文明主題公園”,河南省要建設“華夏文明傳承創新核心區”,甘肅省則要打造“華夏文明傳承創新區”,關中、天水共同建設“彰顯華夏文明的重要歷史文化基地”。尤其是后者表明,對華夏文明的重視已經由區域戰略上升為國家戰略。
可見,華夏文明的時代價值,由最初的“源頭探討”已發展為“彰顯基地”建設。這一變化表明,“華夏文明”不僅僅是歷史悠久、底蘊深厚、內涵豐富的文化象征,不僅僅是一個學術課題,而是具有科學價值和開發潛力的文化資源,是生產力,是推動國家發展的力量源泉。
(二)甘肅歷史文化資源的主要特色
甘肅歷史文化資源數量多、內容豐富,且具有源頭性、多樣性、過渡性特征。對于華夏文明而言,甘肅歷史文化資源的源頭性非常突出。有被稱為“人文始祖”的羲皇故里——天水伏羲廟,有道教第一山——崆峒山,甘肅還被譽為“中國彩陶之鄉”、“長城之省”。甘肅是游牧文化和農耕文化的交錯地帶,歷史文化資源類型眾多。除著名的彩陶、絲路等外,還有摩尼教、祆教、景教等中古時代外來宗教文化,有苯教、道教等中華本土宗教文化,有三國文化及仇池文化等歷史時代文化,有紅軍會寧會師及華池南梁革命根據地等代表的紅色文化,有“共和國長子”蘭州石化和“鎳都”金川公司等代表的現代工業文化。甘肅是中西文化交流的通道,歷史文化資源的過渡性鮮明。新疆石窟中的犍陀羅風格明顯,而甘肅石窟中中原文化因素明顯增多;西亞是世界養羊業、養牛業的起源地,甘肅是世界養羊、養牛業東傳過程中最為重要的過渡帶;西亞是世界上最早使用銅器的地區,河西走廊的四壩文化和隴中地區的齊家文化是青銅制造業由西而東傳播過程中的重要一環。
(三)甘肅與華夏文明走向世界
華夏文明是世界文明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全人類共同的財富,走向世界是華夏文明傳承發展的重要途徑。在華夏文明走向世界的歷程中,甘肅起到了重要的窗口和橋梁作用。
中古時期,甘肅曾經是世界幾大遠古文明的交匯區。姜亮夫說:“敦煌藝術包羅了中國傳統的藝術精神,也包羅了中西藝術接觸后所發的光輝,是中國偉大傳統的最高標準,是人類精神的最高發揚。”28季羨林也說:“世界上歷史悠久、地域廣闊、自成體系、影響深遠的文化體系只有四個:中國、印度、希臘、伊斯蘭,再沒有第五個;而這四個文化體系匯流的地方只有一個,就是中國的敦煌和新疆地區,再沒有第二個。”29
絲綢之路是華夏文明走向世界的第一通道,而穿越甘肅全境是中原王朝走向世界的第一程。30據梁啟超《中國印度之交通》分析,絲綢之路上西去或東進的有案可稽的人物數以百計,其中西游求法者中有籍貫可考者65人,屬甘肅籍者10人,人數位居第一。31藏經洞出土的敦煌文書多達5萬多件,被譽為中古時期的“百科圖書館”,直接催生了敦煌學。隨著文書流散至英國、法國、俄等10余個國家,敦煌學成為世界漢學的主要研究方向之一。可以說,在20世紀前半葉,國際漢學的世界,就是敦煌文書的世界。1950年,著名畫家張大千在印度新德里舉辦“臨摹敦煌壁畫”展覽。從此,敦煌藝術以新的姿態走向世界。321980年以來,《絲路花雨》、《大夢敦煌》等在世界數十個國家演出2000余場,氣勢磅礴,場面宏大,震撼了世界人民,極大地提高了華夏文明的世界影響力。甘肅出土漢簡7萬多枚,是華夏文明中的瑰寶。魯迅曾說:“中國有一部《流沙墜簡》,印了將有十年了。要談國學,那才可以算一種研究國學的書。”33甘肅出土簡牘不僅是“國學”所在,而且研究甘肅簡牘從一開始就具有國際性。目前,日本、韓國、美國、英國、德國、法國、比利時、意大利及我國港臺地區,都有專門的簡牘研究機構和學者,甘肅漢簡甚至進入了日本中學教科書。34可以說,敦煌文化、簡牘文化已經成為全世界人民共同的財富。
[注 釋]
①②③④《十三經注疏》,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版,第185頁、第2148頁、第125頁、第16頁。
⑤恩格斯:《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第173頁。
⑥徐旭生:《中國古史的傳說時代》(修訂本),文物出版社1985年版。
⑦近年來,中國社科院開展了兩個有關華夏文明源頭的重大學術工程:以李學勤為首席專家的“夏商周斷代工程”和以王巍為首席專家的“中華文明探源工程預研究”。
⑧轉引自李學勤:《走出疑古時代》,遼寧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22頁。
⑨夏鼐:《中國文明的起源》,文物出版社1985年版。
⑩2526《中國大百科全書》,中國大百科全書出版社1995年版,第168頁、第732頁、第738頁。
11李憑:《魏晉南北朝時期的移民運動與中華文明的整體升華》,《學習與探索》,2007年第1期。
12陳寅恪:《隋唐制度淵源略論稿》,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41頁。
13呂思勉:《中國民族史》,東方出版中心1996年版,第10~11頁。
14何士驥:《中國文化發源洮河》,《世界日報》,1947年10月24日;何士驥《中國文化起源于西北》,《新西北》,1944年7月12日。
15徐旭生:《中國古史的傳說時代》(修訂本),文物出版社1985年版,第5、43、86、89頁相關論述。
16林惠祥:《中國民族史》,商務印書館1939年版,第56頁。
17近期,基因研究技術被引進該領域,已經取得一些科研成果。
18夏鼐:《碳-14測定年代和中國史前考古學》,《考古》,1977年第4期。
19蘇秉琦:《中華文明起源新探》,三聯書店1999年版。
20嚴文明:《中國文明起源的探索》,《中原文物》,1996年第1期。
21郎樹德:《大地灣考古與中國文明起源的線索》,《西北史地》,1983年第3期。
22宿白:《涼州石窟遺跡和“涼州模式”》,《考古學報》,1986年第4期。
23金寶祥:《甘肅地區古史的中心內容是民族關系》,《文史知識》,1997年第6期。
24清·許鴻磐纂、民族圖書館古籍組整理:《方輿考證一百卷》(華鑒閣,民國22年刻本),天津古籍出版社,西北師范大學圖書館藏。
27李學勤:《仰望星宿——甘肅考古文化叢書·總序》,《仰望星宿——甘肅考古文化叢書》,敦煌文藝出版社2004年版。
28姜亮夫:《敦煌——偉大的文化寶藏》,云南人民出版社1999年版,第41頁。
29季羨林:《敦煌學吐魯番學在中國文化史上的地位和作用》,《紅旗》,1986年第3期。
30劉再聰:《“絲綢之路”甘肅段的歷史地位》,《甘肅日報》,2012年7月18日第14版。
31梁啟超:《佛學研究十八篇》,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版,第136頁。
32劉再聰:《張大千與敦煌學》,《敦煌學輯刊》,1998年第2期。
33魯迅:《不懂的音譯》,《魯迅全集》第1卷《熱風》,人民文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419頁。
34郝樹聲:《甘肅出土漢簡在歷史文化中的價值》,載張德芳主編《甘肅省第二屆簡牘學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版,第680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