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人生的藝術化”是朱光潛美學研究的理想目標,藝術和人生是沒有隔閡的,人生就是一種藝術,每個人的生命史就是一個藝術作品,只有懂得生活的人才能塑造出上乘之作。本文從人格和藝術的完整性、修辭立其誠、人生的嚴肅主義、無所為而為的玩索四個方面對《這些字,那些事》的藝術價值作了較為深入的分析和闡釋,以此尋找文學的美學價值之所在。
[關鍵詞]《這些字,那些事》;人生的藝術化;美學價值
[中圖分類號]I207.67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3115(2013)06-0038-03
在朱光潛先生的《談美》中,最后一篇《慢慢走,欣賞啊》表達了他的美學研究的理想目標,即“人生的藝術化”。藝術和人生是有距離的,但不能因為錯誤理解了實際人生和整個人生的關系,而認為二者有隔閡。“離開人生便無所謂藝術,因為藝術是情趣的表現,而情趣的根源就在人生;反之,離開藝術便無所謂人生,因為凡是創造和欣賞都是藝術的活動,無創造、無欣賞的人生是一個自相矛盾的名詞。”①因此,人生就是一種廣義上的藝術,唯有懂得生活的人,才能經營好自己這部藝術品。
若把生活比作做文章,在朱光潛看來,必是毫無增減的完整有機體,至性深情的表露,取舍有度的恰當評估以及“至高的善”,才算是篇美文,即完美的生活。作為對“這些年的喃喃自語,匪夷所思,飄忽情緒,瞬間思維”的真實記錄,孫海芳的《這些字,那些事》用“那些人”、“那些話”、“那些印象”和“那些事”四卷,共41個字詞,記敘了其生活中的點滴和從教十年的心路歷程。雖閱歷尚淺,文字樸素,但能夠將記錄生活的意義放大,已足見其是一個懂得生活的人,其筆下的人生也必有可取之處。
一、人格和藝術的完整性
“一篇好文章一定是一個完整的有機體,其中全體與部分都息息相關,不能稍有移動或增減。一字一句之中都可以見出全篇精神的貫注,這種藝術的完整性在生活中叫做‘人格’。”②完美的生活就是人格的表現,亦是藝術杰作般的生命史。
根據弗洛伊德的三重人格結構學說,人格由三個部分構成:本我、自我和超我。“本我完全是無意識的,基本上由性本能組成,按‘快樂原則’活動;自我代表理性,它感受外界影響,滿足本能要求,按‘現實原則’活動;超我代表社會道德準則,壓抑本能沖動,按‘至善原則’活動。由于本我總是受到壓抑,所以人格的三個部分之間很難保持平衡,因此弗洛伊德認為具有健康人格的人可謂鳳毛麟角。與此相關的是他的‘力比多’理論。他認為,構成本我的主要是一種‘性力’,這是每個人生來就有的一種本能,這種本能驅使人去尋求快樂,特別是性快樂。對于文學創作,弗洛伊德也持這種泛性論的觀點,認為作家、藝術家從事創作是受‘本能的欲望’的驅使,文學本質上是被壓抑的性本能沖動的一種‘升華’。經過升華作用,作家和讀者在現實生活中難以實現的欲望可以通過創作或欣賞文藝作品得到變相的滿足。”③
文學創造的客體是整體性的社會生活,不局限于某一方面,而是多方面生活的交融、滲透。正如生活不只有稱心如意,還難免會遇到想做而又無法去做的事,特別是沒有機會表達的遺憾和羞于開口的愧疚,這些都是生活的一部分。在《這些字,那些事》中,既有生活的美好,亦有遺憾和愧疚,完整的生活剪影將作者的人格鮮活地表現了出來。例如,在卷一“友”字篇中,作者表達了對漸行漸遠的昔日摯友的美好祝愿:“能將一段感情平靜地記敘下來,內心除了時時泛起溫暖,無怨言,無掛念,無糾結,足已證明此事已逝去。愿美麗的她大膽地穿喜歡的顏色,說敢說的話,喜歡自己喜歡的人。”在卷四“愧”字篇中,作者對自己為人師的悲觀情緒進行了自省:“我每天的任務就是布置作業,批改作業,追著學生要作業,批評不按照我的要求走路的、說話的孩子。考試,批評,功利的比賽,虛偽的夸獎。我們要求我們的學生說同樣的話,寫一樣的作文,擁有一樣的答案,我為自己無法改變的現狀感到羞愧。”
二、修辭立其誠
“‘修辭立其誠’是文章的要訣,一首詩或是一篇美文一定是至性深情的流露,存于中然后形于外,不容有絲毫假借。”④文學創作最基本的價值追求是“真實”,敘事作品如此,抒情作品更是如此。《莊子》曰:“真者,精誠之至也。”文學需要的是情真意摯,外部世界的紛繁變幻,人生經歷的曲折坎坷,直接影響著我們的內心,真情實感隨之而來,無需裝腔作勢和矯揉造作。“藝術是最切身的,是要能表現情感和激動情感的,所以觀察者對于所觀察的作品不能不了解。”⑤如岡察洛夫所說,他只寫自己“體驗過的東西”,“思考過和感覺過的東西”,“愛過的東西”,“清楚地看見和知道的東西”。⑥
虛情假意的偽君子,是朱光潛認為的世間生活最不藝術的兩種人之一,另一種則是俗人。缺乏本色、沒有“源頭活水”的俗人只會東施效顰,迷于名利而茍且地活著,人生毫無美感可言,滿篇陳詞濫調的文章正如此種俗濫的生活一般。一個成功的抒情詩人,他必定有一顆獨一無二的心靈。“文學與音樂圖畫雕刻及一切號稱藝術的制作有共同性:作者對于人生世相都必有一種獨到的新鮮的觀感,而這種觀感都必有一種獨到的新鮮的表現;這觀感與表現即內容和形式,必須打成一片,融合無間,成為一種有生命的和諧的整體,能使觀者由玩索而生欣喜。達到這種境界,作品才算是‘美’。”⑦也就是所謂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在“80后”、“90”后作家異軍突起,青春文學充斥文學市場的今天,對于校園、愛情、友情和成長的無病呻吟已一發而不可收拾,雖不乏精品,但過多雷同的看似唯美浪漫的虛構內容和為了打動人而過于矯揉造作的情感抒發,除娛樂消遣外根本無法讓讀者產生情感共鳴,閱歷尚淺的他們虛構出的東西很容易對青少年產生誤導。同是“80后”作家,孫海芳的《這些字,那些事》記錄的是她真實的人生經歷和情感體驗,字里行間流露出她的真性情。例如在自序中,她這樣描述自己在課堂上的表現:“之所以像跳梁小丑一般在課堂上,用身體語言演繹一些具有獨特以為的漢字,除了加深字形的印象,幫助理解字義外,還有一些原本可以完全放棄的,卻怎么也舍不得的內容,我認為這些更重要。”心理學家稱,家是內心最柔軟的歸屬。在孫海芳的書中,提到親人時也最動情。在卷一“祖”字篇中她寫道:“當我們尋思著買一輛好車的時候,不如陪著父母,給雙親買一雙適腳的鞋子;當我們日日混跡于各種酒桌飯局之際,想想雙親親手做的臊子面,那飯香繚繞的味道。人生太短,孝順不難,唯有陪伴。”
此外,全書以獨特的表現方式,即每一篇文章都由一個中心字為引領,將文字的故事和人生的故事串聯起來,其間穿插著學生們在讀書識字過程中的繪畫作品,凸顯了作者作為小學教師對漢字的熱愛和對學生的真情,可謂沒有落于俗套。另一個獨特之處在于,作者立足于記錄當下的美,在全書中對家鄉蘭州風土人情的介紹隨處可見,不經意間傳達出濃厚的鄉情。例如,作者在卷三“鐘”字篇里這樣對朋友說:“蘭州這個城市,很多人罵著離開,又在夢回牽繞的時刻懷念她。”基于如此復雜的情愫,作者記錄下在不斷加快的城市化腳步中消逝的生活痕跡,她筆下的蘭州,有黃河穿城而過,有羊皮筏子上飄蕩著《黃河謠》,還有武藝高強的西北刀客,說著地道的蘭州方言,講著老城的陳年往事,告訴人們蘭州不只有拉面和風沙。因為一本書而記住一座城,是書的魅力所在。
三、取舍有度的人生態度
常說態度決定一切,生活態度即決定人生的質量。善于生活的人只會對生活徹底認真,而不敷衍了事,不讓一塵一芥妨礙整個生命的和諧。“一般人常以為藝術家是一班最隨便的人,其實在藝術范圍之內,藝術家是最嚴肅不過的。在鍛煉作品時常嘔心嘔肝,一筆一畫也不肯茍且。蘇東坡論文,謂如水行山谷中,行于其所不得不行,止于其所不得不止。”⑧小節不輕易放過,大節更不消說,這就是朱光潛主張的對于人生的嚴肅主義。偉大的人生就是在嚴肅中執著,又能在豁達處擺脫,就是游刃于恰到好處的取舍間的藝術化人生。
強調人生的嚴肅主義,是因為文學創造要以高尚的情感態度去“裁判”社會生活。“有這樣一個命題:優美的藝術只可能是優良道德的結果。這是柏拉圖首倡的,地理學家斯特拉博給出了一個更為簡單的說法:‘一個人除非先成為一個好人,否則就不可能做一個好詩人。’”⑨所謂“文如其人”便是如此。
人是社會性的存在,每個人的一言一行都會與社會發生關聯,文學抒情作為一種自我表現,也同樣具有社會屬性,“抒情是一種社會交流,作者表現自我的感受同時意味著向隱含的讀者進行心靈的交談。正如華茲華斯所說:‘詩人是以一個人的身份向人們講話。’”⑩于是,作者嚴肅的人生態度就必須在文學創造中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流芳后世的文學作品,總是與真實的社會人生息息相關,直面人間悲喜,其愛恨好惡皆與真愛、正義、奮斗相契合,使讀者得到心靈的凈化,情操的陶冶,境界的提升,激發出建設美好生活的信念和力量,即文學創造對于“善”的價值追求。
浸泡在快餐時代中一路走來的“80后”,常被稱為“垮掉的一代”、“最沒責任感的一代”,封閉在自己的小世界中,為不切實際的夢想和愛情所累,標榜自己的特立獨行,但一經打擊就一蹶不振,在無謂的惆悵和消極的人生觀中顧影自憐,無法正視生活和肩負起社會責任的人又何談嚴肅的人生態度。但從教十年的孫海芳,在《這些字,那些事》中體現出了其對于事業的責任感和對待理想的執著。例如,在自序中她提到對漢字文化傳承的“身負責任之感”:“我們小學教員是最不該忽略這些漢字的群體,我們的忽略,是一種背叛,是放棄。如果我們在內心里不尊重她們,將這樣一件龐大的工程簡單化,勢必導致語言的口語化,文學性日漸枯萎,失去詩意的溫潤,那樣的生活將是機械、重復、了無生趣的。” 在新殖民主義籠罩下,漢字文化的確亟待拯救,作為青年教師,孫海芳能夠感到自己不可推卸的義務和責任,實屬不易。
對于理想的執著追求是對嚴肅人生態度最好的詮釋。孫海芳在《這些字,那些事》中,開篇第二個字就寫到了“歌”,文中的地下歌者是一群靈魂豐富的人,他們堅持著自己選擇的生活方式,為理想而活著。“在現世的繁華焦躁中,有誰能靜下心來,唱一首發自內心的歌謠?寫一句實實在在的話語,做一件具體的事情呢?”同這樣一群堅持理想的朋友一樣,孫海芳對自己的教師職業也始終如一的執著著。
四、無所為而為的玩索
文學創造的價值在于對真、善、美的追求。“就狹義說,倫理的價值是實用的,美感的價值是超實用的;倫理的活動都是有所為而為,美感的活動則是無所為而為。就廣義說,善就是一種美,惡就是一種丑。柏拉圖和亞里士多德都以為,‘至高的善’在‘無所為而為的玩索’。”11“有目的的審美就是有為而為的審美。審美從根本上講是有目的的,但這個目的人們很少意識到也沒必要意識到,正如康德曾認為審美是無目的的合目的”,12審美事實上是無目的和有目的的辯證統一。擁有藝術敏感的藝術家,能夠從生活中發現超過日常意義的美,積極開掘日常現象的深層意味,這也是藝術家迥異于常人的特點所在。
藝術家同哲學家和科學家一樣,對于所見到的一點真理(無論它究竟是不是真理)都覺得有趣味,都用一股熱忱去欣賞它。欣賞就是“無所為而為的玩索”。藝術家和俗人的區別就在于,能否覺得生活中的事物有趣味并積極尋找趣味,欣賞生活的人就是懂得生活的人,情趣化的人生就是藝術化的人生。
正如羅丹所說:“生活中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發現美的眼睛。”談到美,大概沒有比幸福更美的事了。在《這些字,那些事》卷二“福”字篇中,作者對幸福有這樣一段解讀:“在生活細節處尋找幸福。幸福就是你處在幸福當中時能感覺到幸福的存在,你能真實地享受這樣的氛圍。幸福是細節。早晨的一杯牛奶;雨中校門口的等待;驕陽下大半的遮陽傘;一塊公用的橡皮;體育課后的一口冰棒;生病時同學的看望;陌生人善意的微笑;白發前輩的指引;知己的不言而喻;上學路上的一輪紅日;蟬鳴蛙叫,婆娑柳影,生活里美好的事物都在我們身邊,體驗到了這么豐富的生活,哪來的隱晦?”生活中的很多微小細節總是容易被人忽略,而懂得欣賞的人,才能發現其中的美并因此產生幸福感,作者就是這樣懂得欣賞懂得生活的人。在卷四“逝”字篇中,作者對生活中的美有更進一步的詮釋:“有一種美,在當下。她沒有鳥語花香般的詩意與純凈,沒有高山流水與陽春白雪,沒有道德高尚與純潔,沒有一塵不染的純粹和高調,她存在于生活本身。”正因不愿這些平凡的美逝去,才有了這本記錄“美”的《這些字,那些事》。
正如作者孫海芳所說,這本《這些字,那些事》是她的切膚經歷,其中的人、話、印象、事都是真實生活的寫照,雖然結構上略顯松散,語言表達上也稍顯隨性,但能夠向讀者展示一幅生活的全景圖,且情感抒發真摯坦率,又把漢字的美融入進生活的美,已基本做到了朱光潛所愿的“欣賞之中都寓有創造,創造之中也都寓有欣賞”,難能可貴。
[注 釋]
①②④⑦⑧11朱光潛:《談美》,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6年版,第75頁、第76頁、第76頁、第84頁、第79頁、第80頁。
③朱立元:《當代西方文藝理論》,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2005年版,第62~63頁。
⑤朱光潛:《文藝心理學》,復旦大學出版社2009版,第16頁。
⑥⑩童慶炳:《文學理論教程》,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年版,第166頁、第259頁。
⑨M.H.艾布拉姆斯著,酈稚牛等譯:《鏡與燈——浪漫主義文論及批評傳統》,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年版,第281頁。
12朱立元:《美學》,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第30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