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之風 山高水長

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2013年的清明節(jié)，我思念的星空又多了一位前輩——我由衷敬仰的著名水電專家、科普作家、兩院院士潘家錚先生。

想念一個人，刻骨銘心。可是，當你清楚地記得與他最后一次的見面，卻是在八寶山，他躺在鮮花叢中，再也無法回應你的問候與呼喚，而人們，只能流著淚，隨著送行的人群匆匆與他永別，那樣的錐心之痛，是多么的令人無助啊！

雖說時間可以沖淡許多記憶，但對于一個成就卓著、著作等身、胸襟博大、情感豐富，兼具科學家與文學家雙重身份的巨匠；對于一個因對人類做出卓越貢獻而永載史冊之人，我深信，從他參與建設的無數(shù)巍巍屹立的水電工程中，從他留下的嚴謹科學的皇皇巨著里，人們會越來越清晰地憶起他、記住他，從那些形神兼?zhèn)涞膱D片和充滿激情的字里行間，去進一步認識他、感受他。一個正直無私、有血有肉的人；一個愛國愛家、有情有義的人，他必將在人們無盡的思念中獲得永生。

讓我將思緒回溯到2003年的中秋節(jié)吧，那個充滿溫情的特殊的日子，有我刻骨銘心的記憶。

時光匆匆，不知不覺中，日歷已翻過了十年。十年前的中秋節(jié)，我匆匆離開單位的節(jié)日午餐聚會，帶著一個芬芳的花籃，以《中華英才》主任記者的身份，來到國家電網(wǎng)公司大廳，等候兩院院士、著名水電專家潘家錚先生的秘書，引領我去拜訪這位名震世界水電界的大科學家。

跨進充滿書香氣息的會客室，一個我在照片上非常熟悉的謙謙學者出現(xiàn)在我面前。那一年，潘家錚先生已經(jīng)75歲高齡，但精神矍鑠，和藹可親。我首先祝潘老中秋節(jié)愉快！潘老也笑著說，你們記者很敬業(yè)呀！節(jié)日也不休息，還要完成采訪。我則充滿歉意地對潘老說，實在抱歉，節(jié)日里還來打攪您。彼此相視一笑，感覺像久別重逢的親人。

相對而坐，潘老侃侃而談。我看到，在我之前傳真過去的幾頁采訪提綱上，潘老已用鉛筆密密麻麻地寫滿了他精心準備的答復。錄音機沙沙地轉著，忠實地記錄下潘老抑揚頓挫、充滿激情的聲音……

那個難忘的中秋節(jié)，從此，成為我心底永遠的珍藏。之后，每逢中秋，我都會情不自禁地想起敬愛的潘老，時不時會與他的秘書通個電話，問問潘老的近況，以慰掛牽。

2012年的中秋節(jié)尚未到來時，卻聽到潘老去世的消息。盡管早有思想準備，但仍心痛不已。給與潘老朝夕相處20多年的永立打電話，請他不要太傷心，節(jié)哀順變，注意身體。那些天，他在醫(yī)院日夜守候潘老，實在是心力交瘁，太痛苦太疲勞了！

那個夏天，平時幾乎不穿黑色衣裙的我，滿懷傷痛，冒著酷暑去商場精心挑選了一件黑色長裙，我要穿著它去與敬愛的潘老告別。

2012年7月19日的八寶山，我與無數(shù)對潘老有著深厚情誼的人一道，懷抱鮮花、眼含熱淚，去靜靜地送潘老一程。千言萬語已化為綿綿不絕的思念，真的難說再見啊！親愛的潘老，從此我們天人永隔，再也握不到您溫熱綿軟的手，再也聽不見您睿智親切的話了……

其實，仔細想想，能夠在有限的生命里，與潘老相遇，能夠在十年之中，因為工作之緣而多次拜訪敬愛的潘家錚先生，進而因為共同的文學情結被他親切地稱為“作家小朋友”，甚至成為可以暢所欲言的忘年交，于我而言，是多么的幸運與幸福！

記得我在一篇報道潘老的文章中是這樣開頭的：“走上水力發(fā)電建設之路，并深深地愛上這一開發(fā)再生能源、興利除害、為民造福的事業(yè)，是著名水電工程專家潘家錚引以為榮的選擇。在他由李鵬總理題寫書名的回憶錄《春夢秋云錄》中，我們讀到這樣一段情真意切、令人感動的文字：‘如果三峽工程需要有人獻身，我將毫不猶豫地首先報名，我愿意將自己的身軀永遠鑄在三峽大壩之中，讓我的靈魂在晨曦暮靄中，聽那水輪發(fā)電機的歌唱，迎接那萬噸船隊的來往，直到千秋萬載。’這是一位將畢生心血都投入事業(yè)的奉獻者發(fā)自肺腑的心聲；這是一位對祖國和人民飽含深情的科學家坦露的無悔胸襟。新年之際，在國家電網(wǎng)公司寬敞的辦公室里，我拜訪了這位令人尊敬的長者，傾聽他睿智真誠的敘述，感受他博大而豐富的內(nèi)心世界。”

是啊，一個感情豐富，內(nèi)心博大的人，無論他年齡多大，他的身上總能散發(fā)出無窮的魅力，這種強大的精神力量，吸引著你不由自主地希望能夠多接近他，能夠再次感受他的引領……

2003年11月，《中華英才》第321期雜志刊發(fā)了我精心撰寫的反映潘家錚先生卓越人生的近萬字報道——《潘家錚：赤子情懷賦江河》，文章發(fā)表后，被多家報刊轉載，潘家錚先生默默耕耘、不求聞達的奉獻精神，感染了成千上萬的讀者。

其中，有位河海大學即將畢業(yè)的研究生耿在明還因讀了此文，毅然報名去了三峽。他投身火熱的事業(yè)中，也在那里，同時收獲了美好的愛情。結婚、生子，每每有喜訊，他都愿意與我分享。

后來，他在給我的信中這樣寫道：“感謝與您的相識，感謝您的《走向卓越》，剛讀這本書的時候，首先讀了序，整體上看了書的內(nèi)容，書中的人物都是我們所熟悉的各個領域的大家和杰出人物……您的文字優(yōu)雅精致而干練，柔美中帶有堅定，原諒我不能找到很合適的詞來表達，來形容我對您的文字的喜歡。這段時間除了專業(yè)書之外，您的書我是看得最多的，書放在了手邊，當若有所思的時候，就會看看您寫的文字，看得最多的也就是《傾聽心靈》這一章，在您的文字中尋找思想和靈魂，文字中有這樣的力量吧，引導著我們的情感和思想。我工作也在12月份已經(jīng)簽了，簽了三峽，有種要走出去好好干一番事業(yè)的雄心壯志……很冒昧地給您發(fā)這封Email，剛看了您的文字，想表達一下對您的文字的喜歡。感謝您及您的文字給我的幫助，您的文字給我的力量是長久，甚至可能是影響一生。”

令我倍感欣慰的是，由于我對潘家錚先生的翔實采訪，2004年1月6日，北京人民大會堂重慶廳燈火輝煌的領獎臺上，人們又看到了神采奕奕的潘老，他是作為2003年度“十大中華英才”人物的獲得者而出現(xiàn)在領獎臺上的。一位成就卓著的大科學家，與他晚年功業(yè)緊緊相連的是舉世矚目的三峽工程。

時隔幾年之后的2009年11月10日，我收到浙江省紹興市地方志辦公室寄來的兩本書——《感動中國的紹興名人》，書中收錄了我2003年發(fā)表于《中華英才》半月刊的《潘家錚：赤子情懷賦江河》。該文是紹興地方志辦公室編委會在網(wǎng)上查到的，他們通過博客給我留言，征求我是否同意收錄，我當然愿意支持他們出版這樣一本宣傳杰出人物的好書。經(jīng)過幾個月的出版程序，如今，這本印刷精美的書終于出現(xiàn)在我的眼前。可喜可賀！

我將其中的一本請潘老秘書李永立轉交給當時因病住院的潘老，后來，永立告訴我說，潘老對這本書情有獨鐘，在病榻上戴著老花鏡一直在讀，讀得非常仔細。

還有一次偶然的巧合，也成為我關于潘家錚先生津津樂道的愉快回憶。

2010年3月19日，我應邀去云南采訪中國水電100周年活動，在參觀了歷史悠久的昆明石龍壩水電站后，我難抑激動之情，就給熟悉的潘老秘書李永立發(fā)短信：“在彩云之南問候您！”，那邊李永立莫名其妙，他回復道：“高蓓，你怎么知道我到云南了呀？你在哪？”我興高采烈地打電話告訴他，“我來云南好幾天了，一直在采訪水電方面的專家，我想起潘老有張和孩子們在一起的照片，好像就是在云南拍的吧？”永立這才恍然大悟，他不緊不慢地說，“我和潘老也在云南呢，我們是大前天從北京過來的。”

天哪！這也實在是太巧啦！我與潘老和他的秘書竟然在同一天乘坐不同航班從北京來到了昆明。

于是，當天中午，我?guī)еA電集團云南分公司的曲總，興沖沖地趕到昆明飯店，又一次拜訪了尊敬的潘家錚先生，交談中得知，他們是來出席云南小灣水電工程技術咨詢會議的。當年的潘老已83歲高齡，依然精神矍鑠、神清氣爽，這樣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人，還在為祖國的水電事業(yè)奔波操勞，殫精竭慮，確實令人心生敬意……

華電云南分公司的曲總是初次見到潘老，他在深感榮幸的同時，也不失時機地向潘老提出請求，希望潘老能夠為他們即將在8月份舉辦的“中國水電百年”紀念大會題詞，潘老欣然答應，回北京不久，便親自將題詞寄去了云南。

那次難忘的見面，我與潘老還有過一段精彩對話。我說，潘老，以您目前的精神狀態(tài)，我覺得您活過90歲沒任何問題哦！聽罷此言，潘老笑瞇瞇又不失風趣地回道：那不一定，活那么老，恐怕到時候要變成老妖精啦！

能夠感覺出來，潘老很高興在云南與我意外相遇，他對我這位在7年前的中秋節(jié)曾用心采訪過他的小朋友特別友善，也許，他覺得我是個很敬業(yè)的記者，又是個很有才情的作家吧，與他聊起文學，可以無拘無束、滔滔不絕……每次見面，他都會很謙虛地對我說感謝，謝謝我寫的文章，謝謝我對他的敬意。

人生充滿驚喜與意外，能夠與潘老在繁花似錦的云南再相聚，真應了那句古話——無巧不成書！大家都非常開心啊！

還有一次，我去國家電網(wǎng)公司看望已成為朋友的潘老秘書，帶了一些家鄉(xiāng)的特產(chǎn)請他轉送潘老，碰巧，當天潘老在辦公室呢，于是，他讓永立告訴我說，中午與他一起共進午餐吧！

于是，我便和潘老一起到專家餐廳品嘗自助餐，邊吃邊聊。記得我們天南地北地聊了很多，聊到了怒江開發(fā)的爭議，潘老甚至還提到了當時頗為敏感的“木子美話題“，呵呵，多么時尚的老科學家呀，實實在在的與時俱進哦！

談話當中提到了潘老的家鄉(xiāng)紹興，他立刻眼睛發(fā)亮，興致勃勃，一下子打開了話匣子，然后，他很認真地對我說，你應該再去一趟紹興，仔細看看那里，我來給你安排。于是，年近80的潘老竟然親自打電話給紹興方面的友人，讓他們好好接待我這個記者兼作家。承載著潘老的關愛，那次旅行，我特別輕松愉快，受益匪淺……

往事歷歷在目，如今，潘老卻已駕鶴飛天。今后的日子里，我會慢慢去品讀潘家錚先生留給我們的凝聚了他畢生心血與智慧的作品，從那些溫暖的字里行間，去追尋他跳躍的閃亮的靈魂。

敬愛的潘老，在我這個“作家小朋友”的心中，您一直是永生的，生動的話語、生動的表情，生動的手勢，生動的大愛……

先生之風，山高水長。潘老，一路走好，我們天堂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