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高沙的考水進入思口的西沖
一條清澈又緩慢流淌的小溪
一座北宋的石拱橋
一片次生林在小溪的右岸顯得是多么的茂盛
一塊種植油菜的田野沉浸在遼闊帶來的靜默中
一個二月的晴朗在藍與白交映的天空深處悄悄蘇醒
這是我進入考水看見的一幅具有
婺源地域性的景致,當我走進它時,我幾乎
感受到整個畫面在多重組合中構成的一種精神氣質:
優雅的自信,輕度的浪漫,統一的整潔
一條五米寬的水泥公路把我們的漫游
帶入幽深的山谷,這些山谷隨著兩邊
黛色的群山的回繞而連通,隨著溪水的流向
而分岔。在溪水兩岸擴展的平坦與群山的聳立
所營造的空間里是肥沃的田野與人類居住的村莊
仁村就座落在一個山谷的盡頭,在它的村口有
一字排開的水口樹,一條狹窄的青石板路把你
迎入一座有著四角挑檐的涼亭,出了涼亭,涌入視線的是
讓人心儀的徽派建筑
倒塌的宗祠。廢墟中堅守的回避石。肅穆的青石門楣
與莊嚴的石柱。古樸的水井。沉默的老人
那在交錯有致的電線上挑起的馬頭墻
溪邊浣紗的農婦。院子里郁郁蔥蔥的天竺
每當我漫游在婺源的古村落里,一方面對在禮儀與規范的束縛下
已逝去的生活方式充滿敬意的追思,另一方面在農耕時代的人們
對自然的態度講究環保的意識大加贊賞,同時我在目睹這些安于
隱逸又熱衷人世的辛勞的古村落在消費主義的資本時代的到來中
逐漸成為觀光旅游業所推銷的休閑產品而從內心升起無限的憂愁
沿著一條機耕道繼續我們的探幽,在這正月初一下午
在新年的第一場雪過后迎來第一個晴朗的下午
陽光在寒冷空氣中不是意味身體感受的溫度,而更像
一種祝福,一種來自苦難深處對人類在地球上繁衍生息的祝福
正是在這正月充滿祝福與安詳的一個下午
我們外出探幽,繼續迷失婺源的山水在迂回中的擴散
一座荒棄在灌木與藤蔓中造工考究的石拱橋
一顆樟樹突然在山坳的轉彎處偉岸地闖入我們平庸的視野
一段在小溪邊保持完好的青石板鋪設的古驛道
一只懂得孤獨是生命的旋律的青鳥從田埂間飛入山崗上的樹林
一位從深宅大院中走出來的面容嬌嫩的小腳老嫗
進入思口的西沖,我們在一棟由人民公社改建的百貨店
附近發現一座廊橋,它的古樸與粗糙
有一種更融入周圍景物的親和與真切,那些
在山腳下閃現的徽派建筑群,溪水兩岸的稻田
在恒久中起伏的山嵐,路邊坡地上的墳冢
水塘邊的紅豆杉,正是親和與真切凝聚著這一切
哦,這座西沖的廊橋就是我書寫婺源
所要澆注其中的所有的美學與思想
在瀲溪的上游
這是2013年立春的前一天的下午,我與安飛
在婺源鄉下的漫游被一條蜿蜒曲折引人入勝的小溪
帶入它的細節:紅豆杉。油菜田。獨木橋。草垛。
次生林。油茶樹。馬頭墻。青石板。孤獨的砍柴人。
陽光劃破陰郁的天空,它的燦然在透明的空氣中
顯得有一種抒情的喜悅,讓黛色的群山與幽靜的流水
在明暗的輝映中獲得一種飽滿的細致與明亮。
我們騎著摩托車沿著一條狹窄又干凈的水泥公路
穿過重重屏障似的山崗才目睹到
你的內秀與溫柔。你安靜地躺在
峽谷的最低處,漫不經心體驗流淌的過程:
你的波動、你的鏡面般的反光、你的澄澈、你的直率、
你讓偉岸的山嵐倒影在你具有深度的內部的從容。
在一個坐落在你右岸坡地上的小村莊里
我給一位坐在自家門前的少女拍照:她的羞澀與膽怯
包裹著內心的靜默,正是將這種靜默設想為
成倍增長的財富,她那蒼白的面孔才會向
一個陌生人流露嫻靜又神秘的微笑。
一株天竺在倒塌的房屋的前院里
瘋狂生長,好像它日夜守著如此頹廢的場景而
陷入對往昔無邊無際的思念。
靠近你,接近你,使我逐漸遠離塵世一切
令人煩惱的牽扯、誘惑、企盼,特別是遠離
自身強烈的情緒,以便我從簡潔與自然中
汲取我的精神所需要的平靜與專注。
沿著你左岸的水泥公路,我們逆流而上
探尋你的幽深是如何構建
封閉性的自足?我又是怎樣在你劃定的界限內
忍受自己的身體的同時感受到心靈的愉悅?
無疑,是你讓我有了離群索居的沖動,杜絕干擾,
自覺遠離一切的功名利祿、社會幻影、文化毒品、矯揉造作,
以一種虔誠的安寧將自己
深藏于感官的自在與反省的思辨中。
這是一個多么奇妙的下午,正是我與安飛
在瀲溪上游的漫游中象兩只麻雀
迷失在地域性的層次與迂回所營造的空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