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火的圖騰

社火是新建縣一項珍貴的歷史遺存。

長久的歲月中，新建人的祖先在繁重的體力勞動之余，總會尋找一些能夠給自己帶來快樂的東西，一些自娛自樂、自發形成，眾人參與的活動。在年節習俗之外，便有了社火這種形式。

社在古代指的是土地神。興社火，就是祭祀土地神。《白虎通義·社稷》記載：人非土不立，非谷不食，土地廣博不可一一敬也，故封土立社。《禮記·祭法》：共工氏之霸九州也，其子曰后土，能平九州，故祀以為社。

社又有眾的意思，《管子·乘馬》里記述：方六里，為社。意思是說以方圓六里為一社。以社為一個集體，大家擊器而歌，圍火而舞，所以就有了社火。社火不僅有它的祭祀性，而且有它濃厚的趣味性、娛樂性。明代畫家唐寅寫春社觀燈很有趣：“有燈無月不娛人，有月無燈不算春。春到人間人似玉，燈燒月下月如銀。滿街珠翠游村女，沸地笙歌賽社神。不展芳尊開口笑，如何消得此良辰？”

在新建歷史上一直有過社火的習俗，官府、民間爭相祭祀，清康熙新建縣志就曾詳盡記載了新建縣衙祭社的全過程。

新建不僅官府早年設社壇祭拜，民間村鄉也遍筑社壇便于村民祭祀。鄉間的不少地方至今都保存有早年祭祀修筑的社壇，就是最好的見證。我的老家村西北，就有社壇兩座，只可惜包產到戶后，個別人為拓荒將社壇平整為田地（這個拓荒者遭到報應，社壇刨平后，他的妻子即暴病而亡），但社壇的地貌至今猶存。尤其是老家昌邑山西北有個村子至今仍以社壇為名，叫做社林周村。因為這個村子的出口就有一座社壇，社壇的周遭長滿了香樟樹，很有些神秘的氣氛。

新建社火的形成、衍變、發展，與我國原生宗教道教有很大關系。新建縣的西山嶺內，道教場所遍布。尤其是在西山的南端九龍山前，有座千余年的道教凈明道祖庭——西山萬壽宮。經年累月的祭祀活動，使人們對道教凈明道祖庭頂禮膜拜。每逢農歷八月朝覲季節，眾多善男信女，戴著儺面具敲鑼打鼓，吹著嗩吶，拉著二胡，托著竹龍，前來西山萬壽宮進香。而社火受這種宗教香火的啟發，祭祀的香火與日俱盛。社火鼎盛的時節，應該是春秋兩季的春社日和秋社日前后，春季浸種之前，秋季收獲完畢之后。春季的社火是人們為當年即將開始的耕種祈禱，希望土地神能夠在未來的日子里，護佑地方風調雨順，五谷豐登，希望不要出現瘟疫邪疾，不要出現水旱災害，平平順順過完這一年。到了秋祭，祭祀的目的和心愿又有所不同。秋谷上場后，一年的收成已經在望，田地不負種田人的勞作，多少能給個溫飽，于是人們就感念土地神的功德，感念土地神厚愛子民。人們在獲得了收成后，喜見言表，喜形于色。于是便在鄉場上，在社壇邊，載歌載舞，大吃大喝，歡慶豐收。這一天到來后，人們有的戴上面具，開始儺戲的表演（在新建有一種說法叫地戲）；有的將得勝鼓從祖祠的祖宗牌位后請下來，盡情地敲上一通；最時興也最有意義的就是將供奉在祖祠中的菩薩請出祠堂，安放到幾座響轎上。這幾個菩薩有楊泗將軍（據說他是玉皇大帝的外甥，二郎神楊戩的兒子），白馬好漢（白馬道長）、張三大王（赤腳張三），還有梅山太子（伏魔三太子）、陽神菩薩（毫毛生光，陽神老成），最后一頂轎子便是鎮國將軍，這位鎮國將軍在每個村子中名號不同。總之應該是在這個村的歷史上，為村子里的興旺發展做出過突出貢獻或是特殊貢獻甚至為村中謀利捐軀的人物。響轎，轎如其名，這種響轎的機巧并不是由于抬轎的轎扛用料是竹子，竹子發軟，吱溜吱溜作響，而是制作響轎時，工匠有意在響轎的耳邊和轎杠穿插的位子間，所留的空隙不一，造成了只要抬動響轎，轎子便會絲絲作響。響動大，制作精良，上等的好響轎，發出的響動人們在一里之外就能聽到，讓人產生一種神秘和神奇感。使人對宗教油然而生一種敬畏和恐懼。響轎的神秘還有一個重要特征，就是轎子周圍刻著上等樟木人工雕刻的圖案圖騰，既有道教符箓，又有民間俗意，讓人覺得深不可測。

響轎出祖堂的一刻，是社火活動高潮到來之際，這時候，菩薩在前，龍燈在后，鑼鼓爆竹齊鳴。由于每個村莊過社火的日子并不是同一天，所以，每個村的社火活動周圍四鄰八村的人都來看熱鬧。幾聲土銃響過，響轎游街的時來到了。響轎和龍燈圍著自己村子里的山塘、水田、山林、水井、祖堂挨戶游個遍。所到之處，都有戶家焚香燃爆竹相迎。民間有謠歌唱得好：

社公社婆，

打面大鑼。

娘老子磕頭，

爺老子裝香。

忙得媳婦團團轉，

籠里捉雞又捉鵝。

響轎和龍燈成了社火的主角。響轎回到祖祠后，還有新一輪的熱鬧場面開始。村里眾家請來的采茶戲班子，開始在臨時搭起的戲臺上粉墨登場。新建有句俗語：鑼鼓一響，腳板發癢。眾多的看客云集在村場中，被這地方戲渲染得激情四射，有的熱淚橫流，有的得意忘形。戲中主角的個人遭遇深深地感動了臺下的看客。有人隨著臺詞喝采，有人隨著唱詞和聲。戲臺的旁邊，一張張四方桌、八仙桌一溜排開，一張桌子就是一個人堆。有人在麻將桌上大呼小叫，有人在牌九桌上爭吵不休。女子們踢毯子，男子漢舉石錐。孩子們在大人群中嬉戲打鬧，穿梭不停。大人小孩各有營生，整個村子成了快活林。

到了午飯時分，便又有一出好戲看了。每家每戶在這之前好幾天向自己的親戚朋友發出邀請，請他們務必來家中做客。主人必不計較客人所帶禮物多少。早年，很多親戚就會提前在家中用秈糯兩種米同時磨碎，然后，用一種木刻的模印，內中或刻喜字、或刻福字、或刻壽字，新建把這種木模叫做蓋粑。將秈粘兩種米粉揉合后，一小塊、一小塊填入木蓋粑中，很快一個個米粑便做出來了。客人帶來未曾蒸熟的蓋粑做禮物，上門晉見。主人便興高采烈將客人迎進屋，好茶好酒款待。在這個關節，有個不成文的陋習，每家都以客人來得多，擺的酒席多為榮。到了這一天，自己家里才來寥若晨星幾個客人，主人一定會灰頭垢臉，在村人面前抬不起頭。也有家境貧寒，做不起東道主的，只有去村中祖祠，幫大家打雜，賺些酒肉待客。村中主事的士紳也會特別開恩，加大份額，有意傾斜，給這些幫腳者予以資助，也算是給全村的名聲貼金，沒有誰家會省酒待客。一家爆竹響，家家戶戶都聞爆竹香。緊接著，全村便充溢著酒肉香氣。酒席上，主人也會熱切地帶領客人看自己的秋收冬藏，看自己的富庶與殷實。更會拿出自家釀制、埋在泥土中多年的上等佳釀清明酒來款待賓客。好酒好菜一桌，山珍水味，只要能在山上找得到的，湖中撈得到的，只要能用錢買得起的，珍貴的菜肴上桌，也顯示主人在村中名甲一方。

社火到這時便酒過三巡酣醉如夢。

戲臺上的鑼鼓仍然在敲，賣藝的仍然在吆喝。到了近當代，既有沒日沒夜的戲看，又增加了夜間的露天電影，真可謂燈紅酒綠，燈火通明，燈火闌珊處，盛景不夜天。

社火日，也是民間的趕墟日，只要聽聞那個村子過社火，五花八門的小商小販，賣藝變戲法、演雜技的都會適時趕到，用自己熟悉的門道賺看客的錢。商業氛圍也讓社火席卷了人們追求美的境界，女孩子在尋找各種美麗的發飾，男孩子在尋找自己適用的圍布汗巾。老人們在試戴禮帽（筒帽），試用手杖，孩子們在尋找適合對味的小吃，像南昌地區盛行的白糖麻糍、麻花等。當然，還有占卜算卦看面相的也來湊熱鬧，甚至連不少叫花子也趁社火不辭主、不欺客的習俗，前來分一杯羹。社火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讓每個人都得到自己不大不小的一份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