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全國“兩會”既是新聞的聚焦之地,也是民間傳情達意、影響政策的關鍵場所。那些致力于政策倡導的民間組織、有著一致訴求的特殊群體自然不會錯過這種絕佳機會。他們使出渾身解數進行游說,用盡各種方法,只求能爭得一點參政議政的話語權。其間的千姿百態,是公益圈里“不得不說的事兒”;途中的酸甜苦辣,唯有付出過方能體會。
今年最早拋出“全面放開生育政策”的王名,一上會就成為焦點。在他的言論在網絡上貼出不到半天的時間里,點擊率就達到了3萬多。有關生育政策的提案,他和另一位政協委員已經連續提了三年。不過,熟悉圈內情況的人都知道,身為清華大學公共管理學院副院長的王名,實際上已經成為了NGO在“兩會”里的代言人。
代言人:王名的10年提案路
王名與NGO結緣甚早,1998年,他就開始關注NGO,其所在的清華NGO研究所是國內最早關注公民社會發展的研究所之一。他在不少民間機構中有理事身份,與NGO天然成為了盟友,為他陸續幫助NGO關注的話題提案提供了得天獨厚的條件。缺乏影響決策的NGO們,在得知王名全國政協委員的身份后,常常撲上來找他幫忙。
起初,他會讓這些NGO將提案的樣本寫好給他,包括提案的緣由、存在問題、建議以及參考資料。例如綠家園的怒江大壩停止修建、消除乙肝歧視、南都公益基金會的基金會稅收優惠,以及來自無國界醫生組織的有關艾滋病的提案,都是王名幫助NGO提交的。
如今,輕車熟路的他只需兩個小時便可以搞掂一份提案。在記者采訪前一晚,王名剛剛完成了一份有關“讀寫障礙”的提案。今年初,作為增愛基金會的理事,王名資助了一家名叫樂朗樂讀的關注讀寫困難群體的民間組織,該組織請他在兩會上呼吁。在拿到相關素材,并對讀寫障礙群體做了調查之后,他的010號政協提案正式出爐。
據統計,在過去10年里,王名一共提了44個提案,類似這樣NGO提供素材經由他改寫為政協提案的至少有15個。最近他還將這些提案進行了匯編,集冊成書《建言者說:十年政協提案小集》,以此來總結他的政協十年之路,“希望為其他委員或代表有所借鑒?!睂@些提案所能帶來的效果,王名覺得,除了能影響政府,提案本身也能影響公眾表達民意,達成共識。
名人效應:“紅人”郭建梅的喜與憂
這幾天郭建梅一直在忙著找政協委員遞交提案。作為中國第一代公益律師,郭建梅頭上頂過幾個有分量的光環,包括“全球女性領導者獎”、“美國國際婦女勇氣獎”等。她的名字在圈內幾乎無人不曉。名聲帶來一些便利,政策倡導向來是郭建梅和旗下的千千律師事務所的重要工作。這些年郭建梅在利用“兩會”平臺表達意見,也總有代表愿意和她這個“明星人物”走得近些,而她也愿意花時間與這些“喉舌”經營關系。
2012年的“兩會”,郭建梅一共找到了4個委員去遞交提案。這個數字在不少NGO眼里已經非?!靶疫\”。更令郭建梅高興的是,知名度頗高的委員楊瀾,還曾發表一些關注女性權益的言論,在郭建梅頗為關注的“反家暴立法”上楊瀾也表示支持。不過,今年的情況似乎有些嚴峻。郭建梅手頭上一共準備了6個提案,內容涉及反家暴立法、農村婦女土地權、女性同齡退休、女性遭遇教育歧視和就業歧視等問題。僅有全國人大代表、中華女子學院女性學教授孫曉梅給了明確答復。孫曉梅是郭建梅的“老搭檔”。去年,孫就曾幫助郭建梅遞交了強制性規定增加公共廁所中女廁位比例的提案。由于理念上高度認同,今年再度攜手自然不在話下。
眼下最難的是游說那些首次合作的“新面孔”。“他們總說手頭上的提案太多了。”婦女界、法律界、社會界是三個較為容易撬動的資源,那些能夠被郭建梅說服的代表大多來自這里。因為丈夫是作家劉震云,郭建梅在文藝界和藝術圈里也有不少人脈。今年她也曾試著去找過兩個文藝圈的朋友,對方卻對“女權”問題一點也不感冒。“他們說手頭上像環境污染、食品安全的問題更重要?!睅拙湓捑桶压反虬l了,她很是失望。
技術控:“大愛清塵”微博造勢
“我特意從網上找了‘良心’兩個字的圖,發了條微博?!?月20日,王克勤在微博上為“尋找良心人大代表、政協委員”疾呼。每次發微博王克勤總要字斟句酌,一條不足140字的微博,有時要耗費1個小時。在媒體摸爬滾打多年的王克勤深知,每年兩會正是一個爭取媒體關注度的絕好時機?!啊髳矍鍓m’里就數我人脈廣,而委員和代表們握有那么多資源,我不去聯系誰去聯系?”習慣了監督政治權力和商業權力的調查記者,現在卻要想方設法接近國家最高權力機構的代表——對于王克勤而言,這種由記者向公益人的身份轉換,也是一種挑戰。
去年兩會期間,王克勤就曾尋找過人大代表和政協委員為塵肺病人發言,但最終只找到一兩位。發微博對王克勤而言,是“被逼出來的”。而今,微博晉升為新媒體時代的“利器”,從救助塵肺病人開始,微博就成為王克勤宣傳發動的“主戰場”。
2月20日,無錫市人民醫院副院長、全國人大代表陳靜瑜轉發微博并表態愿意代言:“作為全國人大代表及肺病專家,我義不容辭、責無旁貸。”兩天之后,老百姓大藥房董事長、全國人大代表謝子龍在微博上表示,他會將《關于切實解決塵肺病農民工醫療和生活救助問題的建議》帶到全國。3月5日,謝子龍與王克勤見面,會商議案綱要。
3月6日,在接受本刊記者采訪的空隙,王克勤忙著接電話、收發微博,忽然說道:“等等!這有一封重要的私信!”原來是山東編劇、全國人大代表趙東苓發來的:“王先生,我已經到會,關于塵肺病我可以做些什么?”留言時間是3月2日17:35。他趕緊讓工作人員給代表發送材料,并邀請其在婦女節到來之際探訪北京的女塵肺病人?!拔覀円恢痹谟媱?,請兩會的女代表、委員探訪女塵肺病人,但沒想到那么多代表、委員響應。”。
截至3月7日15:00,回應“大愛清塵”的兩會代表、委員數量早已數倍于王克勤的預期。
搭便車:SEE搭上兩會“直通車”
“阿拉善SEE公益機構由企業家發起,我們的會員當中擔任兩會代表、委員的有十來個。”SEE公益項目總監郭霞告訴南都記者,“一般來說,萬總作為第一提案人,其他人聯署?!彼谥械摹叭f總”是雅昌集團董事長、全國政協委員萬捷。2005年,萬捷加入阿拉善生態協會。這是中國首家以企業家為主體的環保公益組織,其發起人均為中國企業家,王石、馮侖、劉曉光、張朝陽等。目前SEE已擁有會員200多名。握有大量商界精英的SEE就像搭上了一輛“直通車”,輕而易舉就獲得了“兩會”中的話語權。
2008年,萬捷當選全國政協委員,今年繼續連任。從2009年起,他就建議SEE為其“出謀劃策”,提些環保方面的提案。當時,SEE團隊并不清楚如何寫提案。郭霞笑道,第一年提了與垃圾焚燒相關的提案,“很宏觀,專業性不夠,都是一些比較原則性的建議。”后來SEE主動找到負責城市垃圾管理的住建部,與處長見面溝通?!八┨缋?!當年垃圾反焚燒運動如火如荼,他說我們是在添亂,還說這不是住建部一個部門能解決的問題?!笨墒?,不打不相識,自此之后,雙方反倒交上了朋友,那名處長后來還會參加SEE的垃圾項目。隨后,萬捷和SEE團隊積累經驗?!皢栴}越來越聚焦,一個提案就提一個具體問題?!爆F在,每年全國兩會召開前,萬捷都會與團隊商議。SEE擬提案時擅長分析問題,而萬捷則能從政府及企業的角度提出建議,確保提案有的放矢。2011年,萬捷提出的《關于在全國推廣垃圾分類的提案》成為全國政協重點提案。
今年SEE的重心放在“重點污染源信息公開”。王石還專門找到TCL集團董事長、全國人大代表李東生,他并非SEE的會員?!八貏e積極,自己先擬了一稿,不過最后還是采用了我們的版本。”3月8日晚上,SEE舉辦“民間環保提案媒體交流會”,萬捷繼續充當“游說者”,游說更多企業界、媒體界和環保界的朋友支持參與。
奇招派:“弱議題”全靠“怪”方法
阿強服務的同性戀親友會一直希望能在“兩會”上遞交一份關于“同性婚姻立法”的提案。他很清楚,與環保、經濟、教育相比,“同性戀”議題很難擠上議事日程,對委員來講,事情多少有些“敏感”。
一個月前,阿強就開始蠢蠢欲動。他先后在微博上@過十幾名代表,結果無一人回復。他又給廣東籍人大代表、律師朱列玉打電話。2010年,朱曾在廣東省“兩會”上建議,在廣東先試點,由政府對具有民事關系的“同性伴侶”進行登記,未被采納。這一回,朱列玉換了口風,說自己還沒想好。實際上,朱列玉在接受媒體采訪時,已經明確表示今年的全國人代會上不打算提交相關立法提案。
遇到尷尬的不止阿強一人。著名學者李銀河每年都堅持在兩會期間提交“同性婚姻合法化”的提案,每次都不了了之。但阿強沒有放棄,他打算另辟蹊徑。
2月底,在北京和廣州,同性戀親友會先后策劃了兩對“拉拉”婚禮(女同性戀者的習慣稱謂),在“親友團”的陪同下,到民政部門辦理婚姻登記。雖然被拒,卻引起了巨大反響。而后,阿強又繼續支持廣州大學生梁文輝給百位全國人大代表寄信,號召代表在今年的全國“兩會”上提交或附議同性婚姻議案。3月初,15對同性伴侶在廣州被安排約見了知名律師,商討同性婚姻問題,面對同性伴侶們的傾訴,律師們第一次受到了沖擊。這些場外的聲音,未能傳遞到場內,卻成功吸引了公眾眼光。
同樣喜歡劍走偏鋒的還有行動亞洲動物保護團隊。作為中國區負責人張媛媛一直希望能在國內推動“零皮草”項目。這同樣是個“弱議題”。張媛媛也托人找地方人大代表,希望能提一個動物保護的提案,可惜收效甚微。
缺乏足夠資源,對參政議政也失去了信心,張媛媛索性放棄了繼續尋人的計劃。不過,深諳媒體規律的她是不會放過“兩會”這個宣傳熱點的。他們想出的噱頭是——監測兩會代表衣著情況,同時發布“今年上會、不穿皮草”的倡議。雖不能直接掌握話語權,卻可以督促有話語權的人,也算是隔山打牛。
專業路徑:一群公民嘗試“立法”
80多頁的立法建議書、92條“法條”、17位全國人大代表和10位全國政協委員,這是46歲的中國科學院動物研究所副研究員解焱用了兩年時間最終取得的結果。在今年的“兩會”上,解焱相信這份《自然保護地法》將影響中國自然領域的立法進程。
去年2月5日,解焱動用了一切努力希望叫?!蹲匀贿z產保護法》立法。她還申請了一個國際基金,聯合多名專家成立了一個“自然保護立法研究組”。這個臨時組織幾乎成為了專為今年“兩會”打造的作戰指揮部。經過動員,近100位來自生態、法律、政策研究、管理、公民建設、新聞傳播等領域的學者、NGO工作者甚至政府人員被吸納了進來。成員們召開過十幾場會議,經過難以計數的修改,拿出了一份分量十足的建議書。有人甚至認為這份建議書的專業程度可以直接用作立法“草案”。
《自然保護地法》是一個開放的系統,只要是能夠為自然保護地保護管理做貢獻的,無論是政府、企業、NGO或社區都可以吸納進來。而《自然遺產保護法》只把范圍限定在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和風景名勝區內,不能提供足夠的生態服務的功能,也不能解決生態退化問題,這是解焱反對的關鍵。
此后,解焱和團隊們投入了大量精力開始了漫長的游說之路。他們給十幾個國家部委的有關司局發信,邀請他們開“部委座談會”和“專家座談會”。又利用新媒體,在微博上發聲,給近數千人群發郵件。團隊還動員所有能動員的力量,請代表、委員給國家“捎話”,并一度采用了“包產到戶”的做法——先是在每個省里選出一個總代表,再派總代表去游說當地的代表團,集齊30個人的簽名。在兩會前,解焱已經獲得了10個省代表團近300名代表的支持。她的頂頭上司給她打來電話了解情況。北京市科委主任閆傲霜還按照格式,幫他們修改過草擬的“議案”。四川省作協主席阿來也明確表示對他們的支持。
努力終于有了一點成果?!叭ツ辍蹲匀贿z產保護法》如果通過了三次審議就可能通過,但實際一次審議會議都沒有上。我覺得跟我們的反對還是有很大的關系。”解焱希望,最好的結果是今年全國人大環境與資源保護委員會能夠啟動調研工作,到2015年能夠把法律頒布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