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方地圖往往有“嫌貧愛富”傾向,這一點在非洲表現得尤其明顯。大城市的地圖詳盡到街道和門牌號,許多幅員遼闊的鄉村卻蹤影難覓。一個英國人創辦的網絡地圖項目改變了這一切,使得肯尼亞、坦桑尼亞和烏干達許多原來不為人知的地方走進地圖,并給當地人的生活帶來了改變。
查看許多內羅畢官方地圖時,你不會看到基貝拉(Kibera)存在的任何痕跡,雖然那是非洲最大的貧民窟。達累斯薩拉姆是坦桑尼亞最大城市,也是世界上發展最快的城市之一,想要為基礎性的服務進行規劃,卻苦于地理數據匱乏。烏干達上次繪制整體地圖時還是在殖民地統治時期。不過現在,一場自下而上的地圖繪制革命將糾正這些災難性的錯誤。
2004年,來自倫敦大學學院(University College London)的計算機科學家史蒂夫·柯斯特(Steve Coast)啟動了網上地圖協作計劃“開放性街區地圖”(OpenStreetMap,簡稱OSM)。他有一個雄心勃勃的目標,就是創造出任何人都可以使用、任何人都可以參與編輯的世界地圖,簡而言之,就是維基版地圖。“我們繪制一張世界地圖,然后免費發布,”柯斯特說。“如果你給人們配備了GPS全球定位系統、航空成像設備和地圖繪制工具,他們就能創造出世界上最好的地圖。”
一個由志愿者和狂熱業余愛好者組成的群體在為這個計劃工作,以保證它始終處于動態編輯和最新狀態。這份地圖的發展是有機、隨機的,整體上數據尚未完善。一些地區的信息極其詳細,一些則完全是空白——盡管當地的文化和生活十分豐富。這種不平衡情況與的當地經濟繁榮的情況吻合,因此,發展中國家的許多地方還僅僅是一片真空。
盡管如此,東部非洲一些地方在這方面處于領先地位,繪制出來的地圖空前詳盡,進展亦十分迅速,激動人心。事實上,據OSM基金會董事會成員米科爾·馬龍(Mikel Maron)說:“現在,在OSM如何應用于發展中國家方面,東非是一個榜樣,走在前面。”
為貧民窟繪制地圖
大部分估算認為基貝拉貧民窟的人口在100萬左右,但2009年一次普查記錄在案的只有170070人,這意味著有五分之四的基貝拉居民沒有得到統計學上的承認。基貝拉距內羅畢市中心只有五公里,一直處于被遮蔽狀態:在所有官方地圖上,這片鐵皮屋頂構成的巨大馬賽克要么顯示為一片空白,要么被描繪成昔日的森林地帶。
但是,2009年11月,十來位年輕的基貝拉人開始著手為他們所在的社區繪制第一份免費源公開地圖。他們拿著手持式衛星定位設備,走遍基貝拉的大街小巷,發現在這片表面上看起來難以進入和理解的鐵皮屋巨毯底下,隱藏著一張錯綜復雜的網絡。確定了相關參照基準之后,他們將地圖的繪制分成四個關鍵主題:健康、安全、教育和水。
基貝拉地圖計劃由馬龍發起,之前他曾經參加過巴勒斯坦的社區地圖繪制項目。“完成那個計劃之后不久,有人即興向我提出一個瘋狂的建議,就是去肯尼亞一個名叫基貝拉的貧民窟,為它做一張地圖。”他說。“這聽上去是一個難以置信的挑戰,而且可能真的非常有益。但我當時不知道這項挑戰的難度居然有那么大。”
1963年,肯尼亞政府認定基貝拉是一個非法聚居區,從那以后它一直受到漠視,而現在它決心站出來,打破官方的無知。“如果對基貝拉的地理和資源狀況沒有基本了解,就不可能就如何改善當地居民生活條件等議題進行有意義的討論。”馬龍說。
自從基貝拉地圖計劃啟動,政府已經著手對貧民窟內4450平方米的區域進行了改造,并在一個被地圖繪制者標注為“特別不安全”的地點設置了警察崗亭。這些看上去微不足道的改進具有象征意義,標志著政府對于基貝拉貧民窟及其所面對的問題有了總體上的承認。
但是這個項目的成功之處,不僅表現在具象的成果上,更表現在眾人參與的行動上。因此,項目特別強調通過參與來賦權,提升人們的能力。
要達到這個目標,OSM是一個理想的中介,原因很簡單:它隨時開放,任何能上網的人隨時可以對它進行編輯和更新。道格拉斯·尼姆爾(Douglas Nmale)住在基貝拉,是《基貝拉日報》一名編輯,從這個地圖繪制項目啟動初期,他就積極加入其中。“第一次看見基貝拉地圖時,我感到非常驕傲。”他說。“這件事不是別人完成的,是我參與完成的。”
“這個項目大大提升了OSM的知名度,”馬龍說。“幾乎每周都會有人找到我,說他想做類似‘基貝拉地圖’的項目。”
規劃一個城市
馬龍在基貝拉取得的成功使他得以參與一個更宏大的計劃:為坦桑尼亞第一大城市達累斯薩拉姆繪制新地圖。這個項目始于世界銀行一個設想:希望能將數字技術引入既有項目,以便改善一些地方的基礎設施和服務。“而討論、規劃和監督等過程都需要一張詳盡準確的地圖,”馬龍解釋說。“世界銀行認為,OSM是一個有效途徑,可以讓社區參與到這些過程中。”
當然,每個地方情況都有所不同,達累斯薩拉姆項目不太可能做成過去項目的翻版。“但是,坦桑尼亞與肯尼亞的差異之大,還是讓我吃驚,”Maron說。“這個方案的參與方包括達累斯薩拉姆政府、地方學校和社區。”按照Maron的說法,這種與當局合作的關系在以企業化操作為主的肯尼亞是不可能的,在那里政府信譽很低。但在坦桑尼亞,沒有政府的批準和參與,你基本上做不成什么事。
“盡管兩國說著同一種語言,但坦桑尼亞的社會和政治狀況與肯尼亞大相徑庭,出乎你的想像。對于一個上世紀才與鄰國劃清邊界的國家來說,這著實有些特別。”埃里卡·哈根(Erica Hagen)說。她是美國“地面真相倡議組織”( GroundTruth Initiative)工作人員,正是該組織推動著達累斯薩拉姆項目的進行。“這個國家的社會主義思想根源以及第一任總統朱利葉斯·尼雷爾(Julius Nyerere)為國家建設付出的諸多心血都留下了它們的印記。”
由于復雜的政治環境,基貝拉地圖項目要苦苦奮斗才能產生制度上的影響力,相比之下,達累斯薩拉姆地圖項目由于受到官方支持,從一開始就有了成功的保證。“這個是我見過的最好的地圖更新計劃之一。”馬龍說,“它在設計上定位清晰,焦點突出,非常有共享性,受到社區的追捧。社區在繪制方面做了很多工作,世界銀行對取得的成果表示滿意,政府在推出新的技術計劃時也把這個項目作為宣傳。”
在烏干達的首都坎帕拉,程序員雷尼爾·巴滕伯格(Reinier Battenberg)正在手提電腦上孜孜不倦地工作。基貝拉和達累斯薩拉姆地圖項目激發了他的興趣,給了他許多啟發——自從了解到OSM,他已經把一年多時間投入到地圖繪制上。“我們一直在追蹤東非地區地圖繪制情況,對于肯尼亞和坦桑尼亞發生的一切很好奇。”他說。“但我認為這是一個國家的事情。在你的腦海中,有一個聲音在回蕩:‘我要把我的國家繪制出來。’”
烏干達1:50000(這是英國陸軍測量局Landranger系列地圖沿用的比例,以保證精細度)免費地圖最近進行了更新,它的繪制始于1964年。商業地圖是有的,但它們的數據至今只面對少數人,不會免費向公眾開放。“至少得有一張由烏干達人自己擁有的地圖。”巴滕伯格說,“這是他們的國家。”
于是,巴滕伯格開始在下班之后利用晚上時間繪制坎帕拉地圖,他帶著衛星定位設備和用作參考的紙質地圖,在坎帕拉走街串巷,系統地補充著那些沒有被標注出來的細節:今天是幾條輸電線,明天是幾個大門。“我做這些僅僅是因為我喜歡。”他說。
傳播技能
作為一名地理老師的兒子,巴滕伯格希望能成立一個地圖繪制愛好者群體,在此過程中讓OSM在烏干達社會生根發芽。
群體中有一位成員曾經繪制過布恩迪國家公園(Bwindi Impenetrable National Park,位于烏干達西南部)登山步道地圖,也有人繪制過泥石流和洪水多發區地圖,希望對緊急救援人員有幫助。“我們需要把這些烏干達的OSM貢獻者聚集到一起,”巴滕伯格說。“當某個非政府組織或者地方辦公室冒出‘我們需要一張地圖’的念頭時,OSM應該是他們的第一選擇。”
不過,關于什么才是在全烏干達推廣地圖繪制技巧的最佳方法,人們還不確定。“目前,仍然需要有人從國外飛過來幫忙。他們啟動一個項目,只能覆蓋幾平方英里。”巴滕伯格說。他認為要擴大目前比較狹窄的地圖繪制范圍是一個很大的挑戰。“一張地圖應該覆蓋整個國家。我們希望項目能在全國范圍內推廣開來。”
正是出于這樣的想法,巴滕伯格成立了“繪制烏干達”( MapUganda)組織。他和這個小小團隊的目標是在烏干達諸多高等院校里培訓計算機科學和地理系學生,并希望當這些學生畢業后回到各自的家鄉時,這些知識和技能能在地理意義上開枝散葉。就像種子隨風飄蕩一樣,這些懷揣技術的“大使”們將四散開來,逐漸成長,并且幫助培育出新一代的地圖繪制者。
OSM依靠的是一種有機生長模式,它正在培育一個地圖繪制群體。沒有這個群體,地圖將日益“退化”。“有一群人真正熱衷于做出最好的地圖,并希望它能得到最有效的利用,這就是OSM的力量源泉。”馬龍說,“OSM不僅僅是一個軟件、一個數據庫,它更是一種哲學、一個群落和共同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