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要走出發展的霧霾天,除了著力提高能源和交通的綠色程度之外,更需要反思現有的城市建設模式和發展模式,有步驟地加大城市權力和資源服務功能往外疏散力度,讓城市的資源服務于更多的市民
2013年1月以來,接踵而來的“霧霾”天氣,使得北京及周邊地區大霧籠罩,最嚴重的時候甚至出現“牽著你的手卻看不見你”的奇觀。
北京再次成為公眾與媒體戲謔的對象。
有人調侃北京最喜聞樂見的問候語,已經不再是“吃了嗎?”,而是“買口罩了嗎?”甚至有人吐槽北京自獲“首堵”殊榮后再添“首毒”“美譽”,可謂“厚德載霧,自強不吸”,云云。
其實,本次霧霾天波及北京、天津、河北、河南、山東、山西、江蘇、合肥、武漢、成都等廣大地區,致使相關的一二線城市空氣質量急劇惡化,具有范圍廣、程度重、持續長的特點。
而北京作為首都,萬眾矚目;再加上以前為媒體所詬病的擁堵之交通、奇高之房價等等不良印象,使得人們對首都進一步改善城市宜居環境產生更迫切的期許,給城市管理者帶來巨大的壓力。
據記者了解,北京霧霾天氣從影響來看,機動車占22.2%,燃煤占16.7%,揚塵占16.3%,工業占15.7%。
當前,北京城市能源結構中有30%是燃煤——這意味著每年要燃燒2600萬噸煤。“十一五”期間,燃煤供熱仍然占全市供熱面積43%,而520萬機動車帶來的尾氣排放,讓首都的天空更加難以承受。
根據中科院大氣物理研究所“大氣灰霾追因與控制”課題組的研究結果,今年1月強霾污染事件其中一個很重要原因就是冬季燃煤產生二氧化硫、汽車尾氣產生氮氧化物及有機物,在靜穩空氣中產生化學反應,轉變成大的粒子,形成霧霾天氣。
中科院大氣物理研究所研究員王躍思指出,他們在對霧霾的研究中發現了京津冀地區不僅有二氧化硫的污染,還含有多種含氮的有機物,這些有機物能使人體致癌。發生在京津冀之間的霧霾就跟1952年倫敦煙霧的化學成分是一樣的,倫敦事件1.2萬人喪生(含二氧化硫);而檢測出氮氧化物與美國洛杉磯上世紀四五十年代的光化學煙霧中檢測出來的物質是一樣的,洛杉磯事件造成了至少800人殞命。
霧霾天曾經是國外患“大城市病”城市所特有的,今天肆虐到了中國,并呈“燎原”之勢。
中國這些年的高速發展,造就了一座座超大型城市,交通擁堵、污染嚴重等“大城市病”也開始與這些城市相伴相生,使得“問題之城”發展迷失了方向。
壓力與機遇同在。所幸的是,北京的“大城市病”之患尚屬早期,并未病入膏肓。如果我們從很早就開始直面,尋求解決問題的根本良方,有步驟地改變我們的思想和行為,我們的城市也就越早走出這一片“霧霾”。
“王城”之困
霧霾事件,其直接原因主要在于燃煤和汽車尾氣,政府針對此迅速提出了通過“壓煤、換車、增綠、監測”四方面措施,以改善空氣質量。
某環保專家表示,北京市政府的措施還是對癥下藥的,但是,對于霧霾事件的根本原因,我們還需要做深層次思考。
在做更深研究的過程中,專家發現:以北京為代表的北方城市的霧霾天氣多發生在冬季少風之時。冬天為北方的采暖時節,綠樹凋零,城市失去了自我調節能力。污濁的空氣在城市上空積多成患,目前能采取的最有效措施是減少排放。
其實,北京已經通過城區限煤和調整產業結構,減少了部分排放。尤其是燃煤的存量,北京一直在做減法。
“問題的關鍵是機動車,這是一個增量。”記者采訪的某環保專家表示,從一定意義上說,北京治“堵”和治“毒”是一件事情。
盡管北京作為皇城的歷史已經翻過了近百年,但是北京的城市布局一直烙上了明顯的“王城”印跡。
中央各大部委和大量的央企總部都集聚主城區,而遍布權力部門的市中心壟斷了太多全國最好的社會資源,包括最好的幼兒園、學校、醫院、文化場所、博物館、商業設施等。當全國的政治、經濟、文化等中心都集中在北京的中心城區時,擁堵就不可避免,房價再高也不足為奇。
整個市域,北京的人口密度僅為每平方公里995人,跟其他國際城市比較并不算高,但是在“城六區”,人口密度為每平方公里7837人,超過了世界上以人口密集著稱的大倫敦(每平方公里5437人)和東京(每平方公里5984人)。
由于資源和權力太過豐富和優質,沒有哪個機構愿意遷離中心,相反,更多的機構,更多的高官富豪們都把進入首都中心城區作為首選。
這就形成了各階層人群在北京這座新“王城”的分布圖:四環以內主要集中了中央和地方政府機關、國企、軍隊等單位,以及為之配套的全國最頂尖的醫療、教育、文化等服務機構,而公務員、事業單位工作者、大國企的員工以及來自于全國各地的新富們也大都在此安家;四環以外主要集聚了新移民和老北京的拆遷戶。
以權力為媒介,離權力中心越近的,離城市中心就越近,非惟北京,全國大多數城市都有著這樣的特征,這就產生了兩個對城市發展極其不利的現象:一是公共服務資源的配置嚴重地向權力和財富傾斜,城市難以均衡發展;二是城市中心對各種資源的虹吸和牽引作用巨大,特別是隨著城市的擴大以及汽車、地產等行業的發展,這種資源過于向中心城區集中的做法,使得城市中心不堪重負,整個城市運轉效率低下。
城區日益嚴峻的交通擁堵與環境污染使得中心城區的“城民們”幸福感逐年減少;而郊區入學難、就醫難等諸多因公共服務資源短缺而造成的問題早已嚴重困擾普通百姓的生活,更別提這些居住在遠郊的白領藍領們每天奔波幾十里地上下班的痛楚。
“北京要走出發展的霧霾天,減輕大城市病癥,不僅要治標,更要治本。”上述專家認為,北京除了著力提高能源和交通的綠色程度之外,更需要反思現有的城市建設模式和發展模式,有步驟地加大城市權力和資源服務功能往外疏散力度,讓城市的資源服務于更多的市民。
“解‘王城’之困的關鍵,在于轉變服務思路——從主要服務于‘王’,轉變為更多服務于民。”
失衡的發展
位于二環的北京金融街上的建筑外表平淡無奇,很難令人看出樓內所做決策對世界經濟的重大意義。然而,這就是央行討論人民幣是否升值的地方,也是幾大國有銀行決定外國投資來源的地方,還是一些全球頂尖金融機構蜂擁而至,與證監會、銀監會、保監會、金融局等政府決策者為鄰的地方。
2012年末,金融街經過20年的發展,已經成為中國高端產業集聚度最高、稅收增長最快、人民幣流量最大的區域。2012年前三季度,金融街實現金融業增加值840.2億元,占北京金融業增加值的45.7%,金融法人單位400多家,從業人員平均數17.4萬人,金融機構資產規模62.1萬億元,占全國金融資產總額近50%。
朋友所在證券公司總部位于上海陸家嘴,從三環內的北京公司到上海總部后,她才發現,北京和上海兩座城市的不同:在北京時,他們經常要到金融街去辦事,道路擁堵不說,辦事效率也很低。而上海的金融業都集中在浦東的陸家嘴地區,這里給她的感覺,完全不像上海,而是一個新城,尤其是政府的辦事效率很高,也平易近人。購物中心、醫院、學校,甚至便利店和銀行都非常多,由于服務和設施都跟得上,大家都不用往市中心擠,工作和生活都在浦東,非常便利。
除浦東外,上海各郊區縣,甚至青浦、奉賢等地,產值也與主城區持平或略低,各區縣都有自己的強勢產業,就業也分散在各區縣;再遠一點的昆山、無錫等浙江的縣級市,也分流了上海的一些產業和人口。從上海開車去杭州或南京,一路全都是小城市,經濟發達,各具特色,也吸引了不少勞動力。
具體說來,上海主城區人口不過700萬,不到總人口的三分之一,產值大約占總產值40%左右,而且比較分散。也因為此,雖然上海面積不到北京一半,人口也比北京多,但并不顯擁擠,而北京的優勢資源和產業更多集中在主城區。
從數據可見:2011年,北京GDP約16000億,其中六城區產值超過11000億,占北京總產值四分之三左右,而其面積卻不到全市8%。也就是說,城區經濟產出效率是郊區的30倍。產出效率最高的西城區總產值為2100億,是延慶的30倍,而其面積只有延慶的四十分之一。
數字的背后,是北京主城區匯聚了極具發展潛力的優勢產業,如金融業、信息服務、商務服務、文化等產業,造成了人口主要被城區吸附,使得79.5%的人口集中在城區,西城區的人口密度是密云、平谷、延慶等郊區縣的109倍!北京共有1288家總部企業,其中分布在海淀、朝陽、西城和東城四城區的就有978家,占總部企業總數的75.9%。人口和產業密集度可見一斑。
主城區發展高端服務業,郊區發展旅游休閑與現代制造業,這似乎已成為北京產業空間布局的一種定勢。其實,這種定勢未嘗不是“王城”思維的一種延續,這樣的發展思路,使得優勢產業源源不斷地聚集城區,造成了郊區縣和新城“有城無業”,區域之間發展極為不平衡。
由于工作機會集中在城區,大量的人口白天在城區上班,晚上散居到各郊區縣,不僅造成城區人均資源占有率低下,還使得擁堵加劇,市中心房價居高不下,人們生活疲于奔命。
上海在交通和環境治理方面,一些具體做法是值得我們借鑒的,但兩個城市之間的本質差別是在城市發展與產業空間布局等一些大問題上的不同做法。
首都的發展,需要一些新的思維。
資源疏散新思維
一直以來,大量人口和公共資源向市中心聚集,成為困擾北京城市發展的“心病”。
“疏散”是長久以來各界給北京“大城市病”開出的藥方,效果甚微。北京的城市治理依然受制于各級“權力部門”,因此交通規劃以及資源調配等決策,都以不觸及中央部門的利益為要務,短期內疏散各級機關這條路并不可行。
為何北京中心城區的人口不愿意搬出去?
一個重要原因是人們擔憂搬出去后享受不到中心城區的公共資源。據說西城某地拆遷戶搬遷到北五環外,很多居民同意搬遷的前提之一是保留西城戶口,使得他們依然可以享受西城優質的教育資源。
很顯然,主城區的吸引力,一個是離權力中心近,這無論對于機構還是家庭而言,都是名實兩利之事;二是國內一流的教育、醫療等服務資源大量集聚在主城區,而郊區卻難得尋覓,一城之內,服務質量和服務水平差距巨大。
當前把權力機構向郊區轉移,這是一件很難操作的事,但是把優質的教育、醫療資源向郊區疏散轉移,從而帶動高端產業的轉移,卻是一件可以做到的事情。
“公共資源配置的不均衡造成了很多產業扎堆主城區。”北京服務外包行業協會理事長曲玲年提到,雖然海淀的寫字樓租金越來越高,但很多服務外包公司寧愿咬牙在海淀租房,而不愿去租金不到海淀一半的郊區縣,主要原因之一是這個行業的從業人員大多為年輕人,他們對孩子教育要求很高,尤其是海淀的教育資源,是其他遠郊區縣不能望其項背的。
據說北京擬研究新的空間功能布局方案。2013年,北京將加快建設通州副中心,加快順義、亦莊、大興、昌平、房山等綜合性新城建設,同步推進門頭溝、懷柔、平谷、密云、延慶等區域性新城建設,使城市副中心和新城的基礎設施、公共服務、生態環境更具吸引力。
要想新城真正發揮疏散中心城功能和人口的作用,首先要制定主城區優質教育、醫療資源向新城轉移的方案,否則新城建設的作用將大打折扣。
其次是由政府掌控的部分高端產業和生產性服務業要適當向新城轉移疏散。
上海浦東的發展,最早始于將以金融業為首的部分生產性服務業從浦西疏散出去。這樣的疏散給浦東帶來了新的產業發展空間,亦使得圍繞這些生產性服務業,將政府掌控的如醫院、學校等服務機構疏散出去,產業的發展帶來了就業,并帶來了商業、銀行等配套,這些服務機構的完善使得在浦東工作的人可以在那里安居樂業。
商業配套是一個市場行為,這并不需要政府操心,政府需要做的是將自己把控的優質資源向郊區、向新城轉移即可。當然,這樣做也會遭遇很大的阻力,首先是主城區的區級政府有意見,另外是這些優質的服務單位也缺乏向外轉移的意愿。
但陣痛是必須的。這不但能換來城市更均衡的發展,從根上解決“大城市病”的問題,而且也給那些擁有優質服務資源的單位帶來更大的發展空間,好的醫院、好的學校在主城區的發展受到了空間的嚴重限制,造成服務的供不應求,特別是醫院,他們的服務對象幾乎是全國的,他們的主體更應該落戶郊區。
利益的調整就會帶來阻力,如果北京連自己內部的利益都不能協調,又如何能與周邊的省市實現更加共榮的發展?
人口疏散的前提是產業和城市功能的疏散。從這個角度來看,首都經濟圈的建設對北京的產業、人口來說應該是利好消息。尤其是北京與河北之間,大量占地面積較大的制造業可以由河北承擔,北京則以生產性服務業、高端的服務業、高新技術產業為主,在北京市內,逐步將部分生產性服務業和高新技術產業疏散到城市副中心和各新城,使得產業發展帶動就業,從而達到疏散人口的目的。
如果京、津周邊的廊坊、三河、唐山、秦皇島、涿州等城市,有一天能像上海、廣州周邊的蘇州、無錫、常州、昆山、東莞、順德一樣,形成巨大的產業群、城市群了,每個城市都能承載人口100-500萬以上,這樣,不僅能治理北京的城市病,還能擴大北京政治、經濟、文化的輻射力,使得整個區域能實現共榮發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