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在辣椒的芬芳里

許明悅在深夜的便利店里買啤酒的時候，不小心撞了個男人，他用本地話噼里啪啦地罵了一堆，許明悅卻硬是沒有聽明白對方在說什么，他息事寧人想轉身走人，對方卻不依不饒，而這時一個嬌小的身影擋在他面前，直接給了男人一個巴掌，那男的當時就閉嘴了。

許明悅這才看清了，打人的女孩是公司的同事，小杜。

許明悅提著一袋子啤酒走出超市的時候，有車燈如流星一樣映射在小杜的身上，她有一雙烏黑的眼睛，此時，她的眼睛里像有兩簇火花在燒，灼得他的心下意識躲閃著。

只有一個輸家

許明悅要來重慶的時候，柳青已經懷孕兩個月了，他很為難，倒是她善解人意地勸慰了他一番，末了又半開玩笑地說，重慶妹子可是很漂亮的，你不許犯錯。許明悅把她往懷里一抱，信誓旦旦地說，你知道我不愛吃辣的。

調往重慶他雖然不樂意，但按他的性格也是只能接受。重慶分公司給外地的員工都安排了住所，在公司附近的一棟公寓里租了幾個套房，許明悅去的時候一個人住了一套兩室的，隔壁的兩室住著的便是小杜和另一個女同事。許明悅一個人在外地，難免有些寂寞，第一次小杜來敲門問他要不要打麻將的時候，他遲疑地應了下來，他也是想早點跟同事混熟，好開展分公司的業務，其實他根本就不懂重慶麻將。

小杜就坐在他身邊教他，她是那種典型的重慶女孩，穿得時尚前衛，講話直爽豪氣，風風火火的樣子，就像一枚朝天椒。他對打牌不精通，出多了錯章她就罵他笨，他剛要拿一張牌丟出去她直接就從他手里給搶了過來，瞪他一眼，一副沒大沒小的樣子，明明他是上級，她是下屬，明明他三十二歲比她大了十歲。一屋子都很鬧騰，而小杜更為鬧騰，自摸的時候她和他擊掌歡呼，高聲慶祝，放沖的時候她后悔不迭，再接再厲。

打了幾次牌后，許明悅對這種血戰到底的牌技也熟了一些，當然跟同事也熟了起來，有時候一邊打牌一邊跟他們學學重慶話，生活也變得愉悅起來。

突然間生出的感覺

公司的一批貨出了些問題，追究起來的時候另外一位與許明悅平級同事就把責任推到許明悅這里，說是之前跟他提醒過的，又說當時誰誰誰在，可以證明。那個誰誰誰明明跟他關系很鐵，自然是不會出來替許明悅說話的，倒是小杜鏗鏘一聲，當時我也在，我證明你根本就沒有說過。

許明悅心里一熱，誰都知道他不過是借調到這里，一年后他就會離開，而那以后小杜要怎樣跟這個被得罪的上司共事呢？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在那一眼里，突然覺得這個重慶女孩長得真美，她有健康的小麥色的肌膚，她扎馬尾辮，她的眼睛像星星一樣亮，薄薄的嘴唇抿起來的時候很像湯唯，透著倔強的堅持。原來重慶女孩不僅僅只是潑辣，她們的性格直率而可愛。

那天許明悅請小杜吃飯，其實那是他們認識后第一次單獨吃飯，小杜選了一家重慶火鍋，要了辣鍋，在等著上鍋的那會兒，小杜竟然變得很沉默。電風扇吹動了桌子上一次性衛生筷的筷套，小杜伸手按住它，再慢慢地揉成一團。

許明悅想跟她開句玩笑，抬眼望去的時候正碰上她有些慌亂的目光，兩個人的目光碰上又躲閃開來，許明悅的心怔了一下，他意識到了什么。

那天晚上他胃疼得厲害，其實他根本吃不慣那么辣的火鍋，但他食不知味地吃吃吃，不知不覺地竟然吃得多了，直到回家以后才發現胃里灼燒得厲害。他想起跟小杜往回走的路上，他們的肩膀有意無意地觸碰，他想起月光像鹽一樣撒在小杜的發梢上，她的馬尾辮一跳一跳地，就像合著他的心跳一樣，令人有些莫名的感覺。

他抓起手機給柳青打電話，他說你好嗎寶寶好嗎？柳青在電話那邊溫柔地笑，她暖暖地說，我跟寶寶都好，你呢？許明悅的心里很內疚，他想他這是怎么了，這么好的妻子在等著他，而他竟然會有些意亂情迷。掛了電話他對著鏡子里的自己說，許明悅，你好自為之。

那么多的第一次

許明悅的生日，一大幫同事都來給他慶祝，他請他們去吃火鍋，飄著一水紅油辣椒花椒的火鍋熱氣騰騰，許明悅的心里卻有點失望，因為小杜沒有來。他沒好意思問別人，更不好意思給她打電話，事實上他們在那頓飯后依然恪守著同事的關系。

等到大家都散去，許明悅回去的時候聽到有人敲門的聲音，他的心猛烈地一顫。打開門來，果然是小杜，她竟然穿著長裙，手里捧著一個點著蠟燭的蛋糕，她笑得很開，她說，這可是我第一次做蛋糕，不許說不好吃。

他笑了笑，在燭光里他們的目光糾纏在一起，一種曖昧不清的氣氛在房間里一發不可收拾，慢慢地，她閉上了眼睛，她小小的面孔就像陽春里的青椒，散發著青春逼人的氣息，他很想要親一下，親一下他們之間的關系就不一樣了。在他的內心做著激烈的思想斗爭時，電話適時地響了起來，謝天謝地，是柳青。

她問他生日怎么過的，他緊緊地握住電話就像一個溺水的人抓住了救生圈，他跟柳青說了比平時更久的話，說得柳青都取笑他今天怎么了。而小杜就是那個時候默默地走出了房間，默默地合上了門。他如釋重負地倒在沙發上，他對柳青說，老婆，我想你跟寶寶了。

他和小杜都在竭力地維持著他們同事的關系，打麻將的時候她依然鬧騰地說他笨，出去K歌的時候依然會搶每一首會唱的歌，在公司里遇到的時候依然是風風火火地與他打招呼，大聲地開他的玩笑，像兄弟一樣拍他的肩膀。

但還是有些不同了。比如小杜做了菜會喊許明悅一起吃，麻辣水煮魚，魚香肉絲、辣子雞、回鍋肉……慢慢地許明悅竟然吃得慣又麻又辣的菜了；比如小杜會拖著許明悅一起去解放路逛街，他們一人騎一輛單車，重慶的坡那么多，他們上坡時累得夠嗆，下坡時又放敞沖，許明悅竟然覺得暮氣沉沉的生活變得熱火朝天了；比如小杜路見不平與人爭執的時候，許明悅也會擋在她的前面，像個真正的男友一樣保護她……他們在曖昧之間游離，在前進與后退之間糾葛，在道德和責任之間沉沉浮浮——很累很累。

每次當小杜暗示他，這是她第一次做蛋糕，第一次炒某個菜，第一次坐摩天輪，第一次喝醉酒，第一次……那么多的第一次預示著什么，他都懂，但他沒有辦法接招。

再見亦是不見

一年的時間就猶如細沙，從指縫中悄悄地過去了。許明悅要回北京總部了，那個時候柳青已經給他生了一個漂亮的女兒，等著他一家三口團聚。

要走的前一晚，同事們給他餞行，小杜喝得有些多了。她嚷嚷著打通宵麻將，一直打到上飛機為止，他們都知道這是他們最后相處的時間了，有著旁人在這就顯得合情合理了起來。他們依然玩的是血戰到底，四個人的游戲，最后只有一個輸家。也許這就像他們三個人的感情一樣，總有一個人會受傷，他看著小杜喧囂的樣子，心里突然覺得自己是做對了，也許開始一段感情很容易，但那以后呢？他們要如何讓這一段感情收場呢，所以他不斷地隱忍，不斷地告誡自己不許去開始。

天快亮的時候，大家都熬不住散場了。小杜最后一個留下來，她把燈關掉了，在黑暗中他們靜靜地相對。她說，許明悅，這是你最后的機會，你不把握住嗎？

沒有光，但他能感覺到她近在咫尺，他突然張開手臂，緊緊地抱住她，他說，小杜，謝謝你，但我不能。

不是所有男人都有他這樣的勇氣，拒絕和放棄。因為他喜歡她，不忍毀壞了她。她是他見過的最好的重慶女孩，直爽、仗義、熱情、也有著柔情似水。但愛情是必須遵守規則的，他已婚的身份不允許自己放肆，還有，他愛他的家，愛妻子和孩子。

小杜去機場送他的時候，他們只是握了握手，說再見。風輕云淡之中，他們靜靜地告別。

也許這樣的轉身，是為了給彼此一個更廣闊的天地，而不是用愛把彼此逼到俗世里去。

責編/宿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