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日漸轉暖,春天來了。
每到這時節,我總會想起故鄉,想起兒時,想起那些在春風春雨里肆意搖曳的春芽、春葉、春花。
陽春三月,山坡下、地頭上,似乎在一夜間,星星點點,灑滿了嬌嬌嫩嫩的綠芽,叫得上名字的,叫不上名字的,沐著春陽,蓬蓬勃勃地長起來了。
在故鄉,流傳著許多和季節相關的食俗。春季的種種食俗則被稱為 “吃春”,春芽、春餅、春卷,這些和“春”緊密相連的美味,既是古老的傳統,又是現代的綠色時尚。
在名目繁多的各色春季美味中,最吸引人的是枝頭梢上那搖曳生姿的各種春芽——香椿芽、柳芽、榆芽、枸杞芽……這些溢滿了春的氣息的春芽中,我最鐘情的是枸杞芽。
家鄉野生的枸杞貫穿了我的兒時記憶,一簇簇一蓬蓬,隨處生長著。清明前后,幾場春雨滋潤,枸杞條就萌發出柔嫩的葉芽,嫩嫩的綠中帶著些許的紫紅,在微寒的春風中輕輕擺動。
不等父母吩咐,小伙伴們便挎著竹籃成群結伙地去采摘枸杞芽了。整整一個冬季,難得吃到新鮮的菜蔬。枸杞芽和其他眾多的春芽野菜,是大自然送給我們的春的禮物,是已經渴盼了許久的美味,誰舍得錯過?
小小的身影穿梭在枸杞叢中,一雙雙小手忙碌地在枝頭采擷,一葉葉小小的芽兒被小心地摘下,又被一把把地投入籃中。竹籃里的收獲慢慢地多起來,小小的心里便也盛滿了真實的快樂。
那時,枸杞芽的吃法很簡單很原生態——清炒或者涼拌。細嫩的芽,洗凈了,掛著清亮亮的水珠,靜置在灶臺,廚房里隱隱地彌漫著淡淡的清香。
鐵鍋里加了油,燒熱了,“嗤”的一聲,母親把那些細細嫩嫩的芽兒傾入鍋中,淡淡的清香瞬間變得濃郁。母親撒入少許鹽,快速翻炒幾下,枸杞芽就出鍋了,鮮亮清爽。涼拌也是如此,將枸杞芽投入開水中略滾一滾便迅速撈出,加一點兒鹽、幾滴香油,看上去非常清爽。初入口的枸杞芽有種淡淡的苦味,清苦過后便是滿口生津的鮮甜。
如今,在菜市場的某個角落,也會見到枸杞芽在賣。那種嫩綠或紫紅,嬌怯而又醒目,會讓人莫名地想到鄉下鄰家的女孩,垂了彎彎的眉眼,羞怯地、淺淺地笑。每次見到枸杞芽,我總會買上一些,以慰藉心底深處恍然泛起的那份溫情。
在飯店里,也會偶爾邂逅枸杞芽。比之家常的清炒涼拌,飯店里的枸杞芽的做法貌似高級細膩,但那滋味、那感覺,卻和記憶中的相去甚遠。
按照網上教的方法,我曾試著在陽臺上的花盆中種過枸杞芽——把野外采來的枸杞枝條插入泥土中,期盼著它們能像網上說的那樣生根萌芽。遺憾的是,我雖百般呵護,它們卻一改在野外時的生機盎然,長得萎靡不振。也許,它們本就屬于自然,只適合在田野中,在它們自己的世界里快樂生長、隨風飄搖。
古人對枸杞和枸杞芽的認識應該是很早的。《詩經》中就有“陡坡北山,言采其杞”的描述。《神農本草經》中也有“枸杞處處有之,春生苗葉,如石榴葉而軟嫩,可蔬食”的記載。《紅樓夢》中,金陵十二釵的餐桌上也靈動著它們的身影。《紅樓夢》第六十一回中,“柳家的”不滿那些恃寵生嬌的小丫環們不時來大觀園小廚房要這要那的做派,忍不住發了幾句牢騷,言語之間拿寶釵與探春來作對比:“……連前兒,三姑娘和寶姑娘偶然商議了要吃個油鹽炒枸杞芽來,現打發個姐兒拿著五百錢來給我,我倒笑起來了……”薛寶釵深諳養生之道,日常飲食十分清淡。書中對她的飲食偏好著墨不多,只是在這里借“柳家的”之口說出這道油鹽炒枸杞芽。
不承想,這些深閨小姐所想的竟是我兒時吃慣了的枸杞芽,就連做法也驚人地相似。
當童年的時光漸行漸遠,當故鄉逐漸模糊為成長的背景,那帶著濃濃鄉土情的故鄉記憶,便會在某個瞬間、某個場景,貌似不經意地蠱惑著我們的鄉思、觸動著我們內心最柔軟的地方。然后,記憶變成了對故鄉的思念、對兒時的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