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要回家過年。“一定得回家過年,不回家過年可不行喲!”距離春節還有二十幾天,她就嘮叨著這句話。
春運車票很難買,尤其是底層的臥鋪。最后,臥鋪買到了,但是中鋪。母親說,中鋪也行。她總有股子自信,相信自己還能做很多事,爬上中鋪根本不是問題。我卻擔心,怕她爬不上去。
動身那天,我與母親在家收拾完行李后,建議與她一起出去吃頓飯。她生日那天,我本想與她一起出去吃飯。因為拔罐,她皮膚起泡,不能吃辣,而她喜食辣,所以,母親也就沒有出去吃飯。當時我就跟她說好,等她身上的泡好些了,就陪她去吃水煮魚。現在,她快要回家了,我想陪她好好吃一頓飯,讓她再喝上幾杯她很喜歡喝的北京二鍋頭。但是,無論我怎么勸,她都不去。后來勸緊了,她就發火,說我不會過日子。午飯吃得很簡單。晚上,我又鼓動她去,她仍然不去。無奈,我在家里為她炒了麻辣香鍋,可她吃得很少。
晚飯后,她默坐在她住室里的單人沙發上發呆。屋里暗暗的,我幾乎看不清她的表情。我想,或許是母親年紀大了,不習慣來來去去,想到要走了,難免有些傷感。她來北京一年了,平日里除了在我租來的屋里弓著腰來回走動、做飯、收拾屋子,就是呆坐在那張沙發上。
我在網上忙活著,直到晚上9點。快要出發去車站了,她才說:“人家閨女跟娘經常在一塊兒拉呱拉呱,你怎么就不想著坐下來跟我說說話呢?”我不太習慣跟她說心里話,所以也沒有接她的話茬。我只是說:“你不用掛著我,我現在不是生活得很好嗎?”她良久不說話,然后是一聲嘆息。近一年里,她這樣的嘆息經常讓我心煩意亂,無法應對。
車是晚上11點多的,檢票的時候人潮洶涌,她擠在前面為我和行李開道。我大聲對她說:“媽,你不要管我,管好自己就行。”說了幾遍,她才松開拉我的手。頃刻間,她就被擠進了茫茫人海。而我卻被困在無數的行李和身體中間動彈不得。當我拿著行李突破重圍進到站里時,發現她正焦急地等在那里。一縷白發從她的帽子里露出來,在寒風中舞動。
上車后,找到母親的鋪位。下鋪是兩位帶小孩的大人。顯然,與他們換座的可能性沒有了。我先讓她試試能不能爬到中鋪上。她費力地朝上爬,我使勁地朝上推她……終于,她爬了上去,一下子跌坐在那里,氣喘吁吁。把母親安排完畢后,我離開了車廂。
回到住處,已是后半夜了。回來后,我還一直擔心她能否從中鋪上下來。天亮時,母親打來電話說她到站了,已坐上了回家的公共汽車。
母親回家后的當天晚上,很晚了,她打來電話說,她在小屋里的面袋子底下放了些錢,讓我過年用。原本,送母親走時我是想給母親拿些錢的。但想著她隨身帶現金不安全,便打算等她回去后到郵局匯給她,沒想到她還留錢給我。
母親走后那兩天我懶得做飯,孩子去幼兒園時,我就一個人湊合吃點兒,邊吃邊上網,完全忘記了她走時的囑咐——要我頓頓做點兒像樣的飯。那天,洗著母親臨行前為我擇好的菠菜,回憶起她動身前的一些細節,忽然,我心里很傷感,似乎一下子讀懂了她那嘆息聲。
母親65歲了。她一定是想著自己年事漸高,來北京的次數會越來越少,而我也不可能老是回老家,所以,她擔心我們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少。買到票后的那幾天她睡得很少,時不時地嘆息,她心里一定是很難過的。
我在心里默算,按每兩年能見一回面來算,她再活20年,那時她85歲,我們才能見10回面;要是她能活到95歲,我們也才能見15回面;若她有幸能活到105歲,那也才能見20回面啊……想著她的話、她的表情、她的囑咐,我知道她心里比我明白,她是對我一萬個不放心啊!
我們日夜忙碌,或許沒有閑暇顧及老人的感受。母親走時,我居然一點兒也沒有體會到她的心情,甚至沒有陪她好好說說話。她怎么會睡得好、吃得香呢?
想到此,我哭了,居然無法把菜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