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在玉溪峨山采風,詩人于堅對我講了一個故事:一群崇尚速度的西方人和一位少數民族土著在林間穿行,精力過人的土著突然脫離人群獨自在一棵樹下坐著,看樣子并不疲倦而是在等待什么,“你在等誰?”走在前面的老外問。“等等靈魂。”土著回答。
于堅在足音跫然中說完這個故事后,便到路邊的一棵樹下坐下,我們也都停下來,隨著于堅等等靈魂。
在一個種茶區,氣溫比其他茶區低,茶樹生長緩慢,產量偏低,這反而造就了其豐富的品質,“靈魂含量”較高。
“我要告訴他們什么是現代化。”那天,腰間掛一個來自西藏的辟邪物,戴著墨鏡騎自行車穿行在昆明這座汽車城的于堅說,“在當代,文化保守主義就是最前衛的潮流。滇池被污染了,道路完全被汽車擠滿,難道這就是現代化嗎?”
在歐洲,反全球化的文化保守主義聲音從未停息,在美國,騎自行車的人有望得到減免稅待遇。想到這些,不能不同意于堅說得有道理。在峨山行走的時候,我常感到這里每天都是無車日,鄉間公路上仿佛只有我們的大巴。但在保守者的眼里,峨山是前衛的。
在我們生活的現代化城市,做詩人意味著放慢速度,召喚靈魂。尼采說:“我們有藝術,我們才不致毀于真理。”
周圍是峨山的“綠色王國”,我們正來到元江河谷,這是我童年時代生活的地方。
我作為記者,常常被領導要求“走基層”,對此我沒有一點抵觸情緒,相反我一直以來,對深入基層生活,深入到普通人家,感受底層的命運,揭示尖銳的現實矛盾,發出憂患之言抱有極大的熱情。這也許是童年生活造成的,生于上世紀60年代初的我,深受“毛左”的影響。改革開放后,我所在的國有企業倒閉,我到一家又一家報社打工,成為“靈魂工作者”,但是我的靈魂始終沒有資產階級趣味,始終停留在元江河谷那些抑郁的樹下,停留在憤怒的左翼思想和放慢速度的文化保守主義中。這決定了我詩歌的宿命和走向。
在現代化生活中,我們都是叢林里被追逐的弱小動物,小民隨時可能成為“推土機政治”的受害者。有一日,我去看望朋友鄒昆凌,路過被拆遷的商場,商戶在示威,警察向人群發射催淚彈。我停下來,寫下《街景》:“這個暖冬/石頭飛向盾牌/條子發射催淚彈/氣溫就在這時回升/老鄒 我在即將拆毀的商場/購買紅色外套/街景就要進入我的畫布/我還是改日/再去看你的油畫吧……”
在報社里,我的具體工作是寫時評,即時事評論,但是許多“敏感”的時事評論無法見報,如果不發聲,又對不起靈魂,我便換一種方式,用詩歌的語言來“評論”時事,于是漸漸產生了一批“時評詩”。這也許是我詩歌的一個品牌或個性化標志。感謝《滇池》雜志,讓我的一些“時評詩”得已公開發表。有的評論者對我說,詩歌不要與社會現實靠得太近,否則詩味就淡了。也許這說法有一定的道理,但我首先是一個“左翼記者”,對所謂詩味有我們“革命者”的看法。阿爾巴尼亞老電影《寧死不屈》中,那位彈吉他的帥哥說:我們“革命者”熱愛生活,熱愛生活中美好的一切。面對陰暗的社會現實,才能突出靈魂般的詩味,社會現實與詩味不僅不沖突,而且根本不可分離。古典的美偏重于和諧,現代的美偏重于矛盾的對立和斗爭。文化保守主義的古典美和革命批判現實主義的“斗爭美”,都是我靈魂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