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相伴

鮟鱇挪動著兩片結實的胸鰭，在海底的沙石上慢悠悠地散步。

深海，這片太陽永遠也照不到的地方，除了冰冷的海水，就是無邊的黑暗。偶爾，掠過一道閃電，那是有發光器官的魚變出的戲法。光亮之處，大大小小的魚爭相游動。大家都想利用這瞬息的探照燈，找點兒飽腹之食。飛龍魚游在最前面，它嗜光如命，再微弱的光都能盡收眼底，于是眼睛越用越大，幾乎占去了身體的一半。

鮟鱇不想去湊那個熱鬧。

她知道，自己又笨又丑，沒有魚喜歡她。

首先是那張嘴。實在不好意思，從左嘴角到右嘴角的距離，竟與整個身體一樣寬。一旦張開，上下兩排猙獰利齒的后面，黑洞洞的一眼望不到底。如果按照身體的比例來看，鮟鱇肯定擁有世界上最大的嘴巴！

身體的形狀也很古怪，前半部又扁又平，像個圓盤，后半部越來越細，像個圓柱。遠遠望去，簡直就是一個帶柄的平底鍋。不苗條也罷了，上面還堆滿了皺褶。客氣點兒的，叫她“老人魚”，刻薄的，干脆就說，她是從女巫廚房里跑出來的“魔鬼魚”。

其實，在黑得伸手不見五指的深海里，好看有什么用？絕大多數時間里，誰也看不見誰。重要的是，在這塊食物極缺乏的“荒漠”里，要有養活自己的生存能力。

在這一點上，鮟鱇對自己很滿意。

看哪，不管是美麗的飛魚，還是聰明的海豚，就連所向無敵的鯊魚，也得四處狩獵，才能填飽自己的肚子。而我丑鮟鱇，只要張開大嘴，“餡餅”就自動跑到嘴里來！嘻嘻，這樣說當然有點兒夸張，但鮟鱇的確從來不去找食物，總是食物來找她。

因為，鮟鱇有自己的秘密武器。

鮟鱇扭動了一下尾巴，慢慢從沙石上浮了起來。

作為一條魚，她的游泳技術真的很差。她的胸鰭和尾鰭都退化了，胸鰭成了兩條小短腿，尾鰭細得像根老鼠尾巴，根本無法推動身體在海水里前進。只有背鰭越長越長，成了一根細絲，細絲的頂端還吊著一個玲瓏的小燈籠。在小燈籠里，鮟鱇配置了能夠分泌光素的腺細胞，光素在光素酶的催化下，被氧氣緩慢地氧化，就發起光來。

在黝黑的大海深處，一盞美麗的小燈就像一個燦爛的太陽，趨光的魚兒都會紛紛游來。穩坐釣魚臺的鮟鱇，還愁沒有獵物嗎？

鮟鱇讓細絲垂掛在前方，如同一根隨波逐流的水草，輕輕地左右擺動著。水草的頂端，掛著個勾人饞蟲的小肉球，像是哪條粗心的大魚吃飯時不小心掉落下來的殘羹。別小看這個小肉球，它還會發光呢。在黑暗的深海里，如果沒有光明，這誘餌不就白下了？

至于自己和那張可怕的大嘴，則隱藏在比墨汁還黑的海水里，等待著好奇的小魚上鉤。

鮟鱇拼命朝大海深處的那個亮點兒游去。

冰冷的海水沖擊著鮟鱇的身體，他已經精疲力竭了。

但他還是毫不停歇地游著，準確地說，是借助海浪的推力向前爬。那個閃著綠色熒光的亮點，是媽媽留在他模糊記憶中的最后印象。當他離開媽媽身邊向黑暗的大海游去時，媽媽搖晃著背鰭上的小燈籠，祝福他一生平安健康。

但鮟鱇既不平安，也不健康。

他孤獨地生活在漆黑的深海里，長得又瘦又小，不知道該怎樣躲避敵人，也不知道該到哪里去找果腹的食物。

真想念和媽媽在一起的時光呀！

在媽媽的身體里，他過著無憂無慮的生活。媽媽的背上有一根釣絲，只要搖晃起釣絲上的小燈籠，小魚就蜂擁而至。媽媽一口一口吞下后，營養和美味就源源不斷地流進了鮟鱇的肚子。

可是，臨走時媽媽沒有給鮟鱇那根神奇的釣絲，或許是她忘記了……

鮟鱇決定回到媽媽那里去。

綠色的亮點兒越來越大。

鮟鱇興奮起來。盡管大海比墨汁還黑，但他還是認出來了，那是媽媽的小燈籠在閃亮哪。

“你是誰？”

一股溫暖的氣息從小燈籠下傳過來。

鮟鱇愣住了。

不是媽媽，那氣息比媽媽年輕得多。

“我，我，我叫鮟鱇……”他結結巴巴地吐著水泡。

“嘻嘻，你也叫鮟鱇？”

“也叫？什么意思？”

“大家都叫我鮟鱇呢。”溫暖的氣息又傳過來。

鮟鱇終于看清楚了。

小燈籠下，真的是一條和自己長得很像的魚。但她好大呀，大得就像媽媽，至少是自己身體的20倍！

從出生到現在，鮟鱇姑娘從來沒有過朋友。

今天這神奇釣絲不僅給自己送來了食物，還帶來了朋友，多令人高興啊！

“你的釣絲呢，怎么沒有了？”鮟鱇望著新朋友光溜溜的脊背，感到很奇怪。

“我沒有釣絲，媽媽沒有給我。”小鮟鱇嘆了一口氣。現在，他的氣息也傳了過去。

“怪不得你這么瘦。”鮟鱇姑娘同情地望著他。

除了媽媽，小鮟鱇從來沒得到過這樣的關心。他不由自主地游過去。

突然，一股海流涌來。小鮟鱇被沖得歪歪倒倒。

“當心！”鮟鱇姑娘急了，“抓住我！”

茫茫大海之中，兩條鮟鱇魚相遇的機會，就像從月亮上扔下一根針，扎中了地球上的芝麻——太小了。這次一旦被海流沖散，也許永遠不會再見面。

緊急中，小鮟鱇一張嘴咬住了鮟鱇姑娘的鰭。他雖然沒有釣絲，但滿口的牙卻很鋒利，他把自己像拉鏈一樣鎖在了鮟鱇姑娘的身上。

海流后面，射過來一道強烈的光柱，刺得大小鮟鱇都睜不開眼睛。

這是誰呀？

鮟鱇定了定神才看清，原來是燈籠魚！

鮟鱇姑娘雖然很為自己的發光釣絲感到驕傲，但在燈籠魚面前，也只能甘拜下風。燈籠魚是海洋發光生物中的大哥大，他的身上有多個發光器，發射出的光線30米外都能看得見。況且，這條燈籠魚的身體比大鮟鱇還長3倍，是個很危險的敵人呢。

鮟鱇姑娘急忙張開大嘴，想把自己的小燈籠連同釣絲都藏進嘴里，讓自己消失在黑暗的保護中。

太遲了！

燈籠魚已經發現了鮟鱇，對著她的釣絲小球，一口咬下去！

鮟鱇嚇得尾巴一轉，頭一甩，釣絲從燈籠魚嘴邊滑過。

燈籠魚不甘心，他擺動著尾巴，又追過來。

鮟鱇心里暗暗叫苦，那釣絲是她生存的唯一本錢，咬了釣絲，還不如把她也吃了呢！

燈籠魚大大咧咧地擋住鮟鱇的退路，正面沖了過來。

可憐的鮟鱇動作笨拙，再想轉身已經來不及了。但她實在不愿意成為燈籠魚的午餐。而且，如果自己死了，可憐的小鮟鱇，剛剛成了自己的朋友，豈不是也要一起葬身魚腹嗎？

鮟鱇姑娘絕不能對不起朋友！情急之中，她只好張開大嘴，這是她現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燈籠魚剎不住身體，一頭沖了進去！

鮟鱇的大嘴，突然變成了一個無底洞，吞啊吞啊，一條比自己長得多的燈籠魚竟然被全部吞下去了！哦，鮟鱇這才明白，祖先遺傳給她的那些身體上的丑陋皺褶，原來是專門對付大魚的秘密武器呀！

鮟鱇姑娘的肚子撐得鼓鼓的，像個圓球，一條燈籠魚可以維持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呢。她請新朋友共進午餐，“我能釣很多魚，反正吃不完的，”鮟鱇姑娘說，“你就留下來吧，我們在一起也能做個伴兒呀。”

小鮟鱇留了下來。

鮟鱇姑娘依然每天釣魚，小鮟鱇從她那里得到一點兒營養就夠了。漸漸地，他的皮膚和鮟鱇姑娘的皮膚連在了一起，可以直接共同享用獵物了。后來，他的牙掉了，大嘴巴變小了，反正已經不需要了。最后，他連腸子也消失了。兩條鮟鱇魚的身體完全連在一起，他們再也分不開了。

再后來，他們生了很多孩子。女孩子像媽媽，背鰭上有帶小燈籠的釣絲，個個都是釣魚能手。男孩子像爸爸，不會釣魚，又瘦又小，他們出生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找一個又胖又大鮟鱇姑娘，然后一輩子都不用為吃飯的事情發愁了。

很多很多年過去了，直到今天還是這樣。

知識小鏈接

大眼睛的鮟鱇小伙兒

和常見的哺乳類動物雄性大于雌性的常規不一樣，鮟鱇小伙兒的身材明顯小于鮟鱇姑娘。深海鮟鱇魚共有160個種類，分為11個家族。有的種類，雌魚甚至比雄魚大幾十倍。

和鮟鱇姑娘相比，鮟鱇小伙兒的一切似乎都在退化：身體又瘦又小，行動遲緩；失去了游泳的背鰭，也沒有可以捕食的閃光釣絲；嘴巴成了一條橫絲，無法張大；沒有了正常的牙齒，無法咀嚼。

當然，鮟鱇小伙兒也并非一無是處。它的眼睛特別大，用來尋找未來的生活依靠——鮟鱇姑娘；它的氣味腺特別發達，用來接收由鮟鱇姑娘發出的特殊信息素；它在嘴巴的邊緣專門長了鉤狀牙，用來抓住鮟鱇姑娘的身體。

世界上最小的脊椎動物，是迷你鮟鱇魚，它的身體只有6～8毫米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