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老友王仲齊

2013年1月16日，聽說發小仲齊病了，我約俞小敏、岳小玉兩位老友去東直門醫院探望。仲齊的弟弟魚齊說，仲齊患的是癌癥，醫生估計僅半年生存期，他想見我們。病床上的仲齊情緒很好，談笑風生，完全不像重癥病人。2月5日上午，魚齊忽然打來電話，告知5日晨6時30分仲齊病逝，享年63歲。

仲齊退休前在中宣部圖書館當館長。“文革”后的中宣部遷至六部口，有圖書館在老中宣部沒挪窩。老中宣部在五四大街“沙灘大院”，這里原為北京大學舊址，與景山亭子和故宮角樓遙遙相望，屬京城“黃金”地段。1952年全國大學院系調整，北京大學移駐西北郊燕京大學舊址，中宣部1954年從中南海遷出來此安營扎寨。

“文革”前的沙灘大院匯聚了中宣部、紅旗雜志社和中央政治研究室三個單位，院里有辦公大樓、圖書館樓、教育樓，還有花園、籃球場和游泳池。盡管當年中宣部并不平靜，我和仲齊等許多孩子在這里卻度過無憂無慮童年。與我兒時的頑劣相比，仲齊是老實孩子的“典型”，從不爬房越脊，招貓逗狗。1968年2月，仲齊從二十七中初中畢業，進入解放軍這所大熔爐。他工作踏實細心，在部隊一干就是18年。1980年代初，他在陜西臨潼空軍機場當副營職飛行管制干部，我勸他趕快回京，否則就不容易找到好工作了。他無奈地說：“我也想回來，但領導不放，工作離不開呀?！敝钡?986年，他才轉業回京，到中宣部圖書館工作。

中宣部圖書館樓由學者梁思成和林徽因設計，整體為山字形，后部中間一豎共四層為書庫，東西兩豎各為二層研究室。圖書館樓1935年10月10日落成，采用鋼筋水泥材料，書架一律鋼制，無論外部設計還是內部設施在當時國內圖書館中都屬一流。前幾年仲齊曾帶我到書庫一觀，數不清的書籍如軍陣般排列在當年鋼制書架上，蔚為壯觀。

仲齊在圖書館工作期間，參與了圖書館內部設施改造，制定和完善了圖書館各項規章制度，完成了圖書整理、歸類及圖書信息上傳機關宣傳信息網的工作。他不辭辛勞，盡量滿足部機關內外讀者需求，近年又參與主持了中宣部部史展籌備工作。仲齊在充分掌握資料前提下，利用人頭熟的優勢，走訪了八十余位曾在中宣部工作過的老干部和他們的親屬。在仲齊努力下，李達、羅章龍、徐特立、吳亮平、凱豐、習仲勛、陸定一、陶鑄、胡喬木、李卓然、朱鏡我、趙毅敏、胡繩、許力群、姚溱、秦川、林默涵、熊復、楊松等中共老一輩理論宣傳工作者的親屬紛紛捐獻他們生前使用過的實物，為部史展成功展出奠定了基礎。

一天，仲齊專門邀請當年沙灘大院工作人員和我們這些老友到圖書館樓參觀部史展。人們看著照片上熟悉的大院舊貌和熟悉的大院人，感覺十分親切。有人站在照片前仔細端詳自己當年的青春形象，感嘆歲月易逝。我注意到，那天仲齊默默站在后面，看著人們興趣盎然地觀看展覽，臉上露出不易察覺的欣慰笑容。

2010年，仲齊因突出貢獻獲得中直機關“五一”勞動獎章。

仲齊從小生活在沙灘大院，對這里充滿感情。他利用自己在圖書館工作的便利，踏勘了沙灘大院每個角落，在搜集閱讀大量文字資料基礎上，撰寫了上萬字的“沙灘大院的歷史變遷”。他在文中提出，乾隆時期曾任首席軍機大臣的傅恒（其三子即為深受乾隆寵信的?？蛋玻┳鳛橐坏戎矣鹿幼∵^的沙灘大院及附近建筑，應為《紅樓夢》作者曹雪芹筆下的大觀園原型。紅旗出版社最近出版了《沙灘大院百年風云錄》一書，收入該文。仲齊對中共黨史有濃厚興趣，為此投入的時間和精力非一般人可比。日積月累，在中共黨史研究中形成自己獨到見解，所論言必有據，論從史出，被部領導稱為“自學成材的黨史專家”。

仲齊為人敦厚，辦事認真，雖循規蹈矩，卻不乏熱心和人情味。他曾為許多老友搜集提供沙灘大院的歷史材料，其中包括為我提供“文革”前紅旗雜志社機關電話表和紅旗雜志社、中宣部在“文革”中第一次批斗走資派的資料。

工作之余，仲齊也喜歡玩，尤其愛打乒乓球。一日，大院老友相聚，仲齊和我一削一攻默契配合，在雙打比賽中干凈利落地淘汰了李小沛和童天齊這兩位自命不凡的乒乓“高手”，仲齊當時高興得像孩子。我們到醫院看望仲齊時，他還提起此事，笑聲不斷。

那天在醫院，仲齊說，其實一年前就感覺身體不適，當時因工作緊張沒引起重視，直到不可收拾時才去就診。仲齊是閑不住的人。他為籌備部史展付出極大心血。雖然他在2010年已正式退休，卻退而不休，除繼續完善部史展外，還接受了部機關讓他籌備中國新聞博物館的任務，唯獨忽略了自己的身體。

我曾勸仲齊抓緊出去走走，就像回答當年我勸他從部隊轉業一樣，他無奈地表示，現在手里工作還沒做完，根本沒時間去旅游。仲齊去世后，魚齊對我說，仲齊得病后一直沒聲張，怕麻煩別人。直到感覺自己不行了，才叫少數幾位老友去看他。仲齊的父親今年88歲，他在仲齊垂危之際前往醫院探望。面對生離死別，仲齊問父親：“兒子沒給你丟臉吧？”父親回答說“沒丟臉”。仲齊能做自己喜歡做的事，做對社會有益的事，凡事為別人著想，感動著與他接觸過的人，此生足矣。

這些年，沙灘大院老友中已有二十多位駕鶴西行，隊伍日見凋零。其中有些人父母尚在，讓人傷感。大院老友、美藉華人作家畢汝諧為此從大洋彼岸發文感嘆：“光陰似箭，轉眼我們排隊走向火葬場?！边^去大院老友見面，總愛問混得怎么樣，如今則互道珍重。年輕時我們聚在一起常議論如何改變世界，步入老年才發現世界在改變我們。

人生苦短，“桃花謝了春紅”。仲齊離開我們，走的何其匆匆。

（責編：田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