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后過來一高一矮兩個穿制服的人,他們動作利索地在酒店的墻上用白漆描了一個大大的拆字。那字很耀眼,在陽光的折射下,應該說很刺眼。顧老太躺坐在藤椅里,只覺得兩眼被刺得生疼,揉了揉,有些濕,顧老太起身朝墻角的修鞋車走去。
車里還剩幾只已補好的鞋,顧老太數了數,還有五只,這幾天顧客取走了一些。
鞋匠娘病了,臨走那天鞋匠去對面的包子店買了好多饅頭,說娘喜歡吃,是用老面作引子發酵的,嚼起來有勁道。顧老太后來買過幾回,但沒鞋匠娘說的那么好吃;倒是鞋匠娘生病前自己用老面做過一回,還讓鞋匠帶了一些過來,饅頭有點硬。顧老太抿了抿嘴笑了笑,順手將撿來的一塊黑膠皮和鞋一起丟進蛇皮袋里。
兩制服人走了過來。
高個說,怎么,鞋子鞋匠沒帶走?
矮個說,弄這些干嗎,你兒子不講嗎?
高個說,聽說顧老板這回酒店開得更大了。
矮個說,這里是個好市口。
高個說,快走快走吧,東西砸下來不得了。
顧老太直起身子捶了捶腰,這幾天腰又開始痛了,上次鞋匠給的幾張藥膏有點管用,原想等鞋匠這次回來讓他再帶些過來。鞋匠說那藥店不順路,每次回家得繞著走很長一段。鞋匠說,也是娘貼過很多膏藥不管用,后聽人說了這種好,就買了。這膏藥藥性大得很,剛貼上火辣辣的,味兒也重,也難怪兒子早晨嚷嚷著說房里味道難聞得很。
高個說,你天天在這等嗎?
顧老太望了望高個說,他到南門豆腐巷了。
高個說,哦,這里要拆了。
矮個說,讓你兒子把鞋送鞋匠那去吧。
矮個說,鞋匠還說來嗎?
顧老太說,他到南門豆腐巷了。
矮個說,哦,可這里真的要拆了。
高個說,就這兩天了。
這時一陣轟隆隆的聲音,酒店對面的馬路上開過來一輛挖土車,像一座大山黑壓壓地過來,車后揚起一陣灰塵。兩制服人各閃一邊,顧老太驚得一踉蹌,險些摔倒,高個上前拉了她一把。
高個對著顧老太叫了起來,快走吧,這里不能呆了。又對著開車人,不是說過兩天來嗎?
挖土機的聲音特殊的大,開車人面無表情地朝這邊望了望。
那邊矮個將剩余的白漆倒向墻角,空氣里迷漫著一股刺鼻的氣味,顧老太抬起頭嗅了嗅,有些頭暈。顧老太想今年臘肉是腌不成了,每到進入臘月的時候,顧老太都會親手腌制幾刀臘肉,掛在酒店的西邊墻上,等到傍晚,鞋匠會用頂叉頂了下來,第二天早晨鞋匠再用頂叉將臘肉頂上去。顧老太坐在藤椅里每天看那幾刀臘肉在陽光下從紅色一點點慢慢變紫變香,顧老太不由得抬頭嗅了嗅。
來了一個戴眼鏡的男人,扯著嗓門,老人家,鞋匠呢。
他到南門豆腐巷了。哦。眼鏡男人拎著鞋子離開了。顧老太站在那,四處瞅了瞅,兩制服人不知什么時候早已走了。
開車人走過來,遠遠地吆喝著。這誰的車,藤椅是你的嗎?快走吧,這兒不能呆人了。
顧老太說,他到南門豆腐巷了。
那不管我事。走吧,真不管我的事。開車人很不耐煩的。
開車人忽又轉回頭,對著顧老太,他到南門豆腐巷了是吧。顧老太張了張嘴,使勁點點頭。開車人笑著,走了。
顧老太躬著腰,顫巍巍地扶著那藤椅慢慢坐下,望了望周圍,目光最終無力地落在酒店墻腳的修鞋車上。
太陽漸漸西下,整個的都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