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棟最近心里面似乎有事,連平常的訓練都有些心不在焉。他沉默的原因應該從他做的夢開始。
臘月初六晚上玉棟做了一個夢,夢中奶奶又為他做面吃,慈祥的笑容格外清晰。醒來后玉棟想了想,猛一拍額頭——明天不是奶奶生日嘛!
第二天體能訓練完后,玉棟澡都沒洗,就奔到電話機旁,撥通了家里的電話。接電話的是玉棟媽。
“娘,最近家里都還好吧?……明天不是奶奶生日嗎?讓我奶奶接個電話吧。”
“你奶奶……最近身體越來越差,還不能接電話。”
玉棟聽了心里一緊,沉默了一會說道:“如果奶奶身體真的不行了,提前跟我說,我爭取能回去。”
“沒事的,你在部隊里回來也不容易,你奶奶還說讓你在那邊安心工作呢。”
掛了電話,玉棟怎么也平靜不下來——奶奶的身體又差了?這么冷的天奶奶能撐住嗎?
玉棟和奶奶的感情極好,玉棟的名字就是他出生時,奶奶跑了二十多里路到鄰鄉的神算子那里求的。玉棟最喜歡聽奶奶講故事,百聽不厭。奶奶更是把玉棟當寶貝來待,在記憶中奶奶只打過他一次,那一次玉棟去河里捉蝦中午沒回家,奶奶跑遍了鄉里的所有村子才在傍晚的時候找到玉棟。
玉棟從小學一年級到初中畢業一直在奶奶家里住。每天早上,奶奶都會為玉棟做一碗面,玉棟那九年的早上都是吃面,從來沒說過一句厭了;每天傍晚,玉棟從學校回來總能在家門口看到奶奶矮小的身影,奶奶那九年的傍晚都是這樣等著,從來沒聽過一句累了。初一的時候,玉棟媽讓玉棟回家住,玉棟死活不愿意。
玉棟上高一的時候,奶奶摔倒了,成了偏癱。玉棟趕回家看到躺在床上的奶奶時,哭了,奶奶看到趕回來的玉棟,也哭了。玉棟媽說,你奶奶只見了你哭了,其他人都沒哭過。
高三畢業玉棟考上了軍校。開學前一天玉棟給奶奶一邊梳頭一邊說:“奶奶,等我回來,到時候給你買頂帽子,把這白頭發遮遮。”
“哎呀,好孩子,我不要……到了部隊,不要怕吃苦,多聽人家領導的話,那地方不是家里……”
到了軍校,首先要進行強化訓練,這對于地方高中入伍的玉棟來說實在是個不小的挑戰。記得剛開始訓練三公里的時候,一群剛從高中書山書海中掙扎出來的愣頭青面對著這漫漫長路實在心里太虛。剛跑了沒有一半,就有不少人掉了下來。玉棟也是如此,越跑感覺身體越重,到了后來連眼皮子都想休息一下,兩只胳膊早已不知道該怎樣擺,意識也開始打混。玉棟想放棄,但是這時候他突然想起了奶奶,就是簡簡單單地想起,沒有再想起關于奶奶的話或事,然而玉棟卻下決心跑完。于是玉棟盯著前面那雙跑動的膠鞋努力跟上。跑下來時,玉棟吐得天翻地覆,晚飯怎么也吃不下去。
如今聽到奶奶病情嚴重,玉棟真想馬上回家,但是玉棟知道,這是軍校,不能回家。
臘月二十,玉棟迫不及待地下了火車。北方的天氣要比南方冷得多,連風都是刺入骨髓的冷。接他的是玉棟的弟弟,和弟弟一起為父母買好禮物后,玉棟又進了商場,精心挑選了一頂紅色的帽子。這是玉棟為奶奶買的。
弟弟猶豫了一會說道:“哥,咱奶奶……沒了。”玉棟心里咯噔了一下,把頭輕輕轉向帽子,努力保持好語氣問道:“什么時候?”“臘月初三,咱奶奶不讓告訴你,怕你在那里擔心,影響你訓練……奶奶走的時候,一直念叨你……”
玉棟不再說什么,坐在回家的公共汽車上一句話也沒說,腦海里反反復復浮現著奶奶顫顫巍巍等在家門口的身影。玉棟沒哭,即使想哭,也哭不出來。
玉棟穿著軍裝一個人來到了奶奶的墳前。土是新土,墳是新墳。玉棟靜靜地看著奶奶的墳,第一次感覺到,原來十七天如此短暫,卻又如此難忘。風,一直不停地吹著,吹過白楊樹的枝梢,發出嗚嗚的苦噎聲,玉棟眼睛終于濕潤了。
“奶奶……”一聲輕輕的呼喚傳得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