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朋友

我說，我們見個面好不好？

我想和城里人交個朋友。我的甄別工作做得千辛萬苦，終于如愿以償和一個城里朋友聊到了很投機的份上。我知道，有時候要主動出擊，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不值得在一棵樹上耗著。

他說，好啊，我也一直有這么個想法，就怕打擾你。

不謀而合，意外之驚喜！

我們約定在一棵樹茶樓相見。

約定好時間。我提醒自己第一次見面一定要趕早，絕不能讓城里朋友先在那里等，哪怕只是等一秒。我進去時，8號桌已經有了人，一個西裝革履風度翩翩的男子。

城里朋友寬宏地笑笑，說，我也是剛到，您快請坐！

城里朋友說話客氣，談吐自如，有修養，有素質。我雖然也曾讀過很多本修身養性方面的書籍，而且還對城里人的一舉手一投足下了功夫細察之領悟之并努力學習之，和城里朋友一比，那種與生俱來的氣質，真是難以模仿。

握了握手。雖然整天涂護手霜，不敢落下一天，可我那手還是跟長刺似的，不知道那一握，有沒有刺疼城里朋友溫柔的手？我暗暗皺了皺眉，因為憑我細致入微的觀察，發現城里朋友的手還是不由分說起了些物理反應。以后干活一定要多買幾雙手套來戴，雖然干活時笨點，速度慢點，被工頭呵斥多點，這一雙將和城里人不時握一握的手保養好還是無比的重要，我確信。

入座，上茶。城里朋友輕輕地問，先生您好，請問先生貴姓？以前用的都是網名，我們即將要拋離虛擬時空。城里人說話真好聽。也終于有城里人不喊我“喂”，不喊我“打工的”，喊我“先生”，還“您好”，還“貴姓”，這是一個多么溫馨的時刻。可我爹媽給我取的是什么名啊，人家的名字一看就知道是城里人，哪像我，非得和動物扯上點關系。

寒暄了幾句，照著城里朋友捧杯喝茶狀依樣畫葫蘆。城里朋友輕輕地咳了一聲，說，認識先生真是三生有幸，能和先生交個朋友嗎？

真是沒有想到，以前全是以小人之心度城里人之腹了，其實他們也是極樂意和我們交朋友的，你看人家哪有一點點高高在上的樣子。

我抑制不住激動的心情連聲稱好，且顫聲問，請問先生住在哪里？改日一定登門拜訪！

說不定不久的將來，我在城里朋友的邀請下，體體面面風風光光地踏進他們的家門，很可能還會和他們圍坐在一起，喝一口城里人喝的茶，嘗一口城里人吃的飯，聊一聊城里人聊的話。

城里朋友一愣間，突然語無倫次起來，剛才還急切切地盯著我的眼睛，這會兒顧左右而言他：啊啊，這茶，這茶真香，真香！

難道是我操之過急了些，惹得城里朋友起了疑心？或者是我哪里做得尚不到位，讓城里朋友察出一二端倪？還是和城里人終有一道抹不平的鴻溝？我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低頭輕輕地含了一口茶，望著杯中茶葉沉沉浮浮，幾許無奈自兩腮暗涌。

城里朋友突然呵呵一笑，說，應該是我先去您府上拜訪才對，您說是不是？

現在輪到我這邊一愣，隨后我很快就笑了。我那個地方，除了治安警察特別喜歡眷顧，我怎么好讓城里朋友屈就啊！

城里朋友說，請問先生您住在哪里？

我說，江南新城。

江南新城最后一期工程一旦收尾，我便要隨之轉場。

城里朋友贊道，那可是高檔社區，有錢人住的地方，久仰久仰！

我低聲說，我是一個打工的，很想交一個城里的朋友。

城里朋友看得我默默地低下了頭。聽見椅子扭動的聲音。聽見自己的心在顫抖。

你不是城里人？你不是城里人冒充什么城里人！城里朋友憤憤起身，怒沖沖離座，突然爆了一句粗口。

我一怔。家鄉話？多么熟悉的家鄉話！

全明白了！

我憋屈著的嗓子豁然恢復到常態，我說，你也不是城里人？！

真是愈看愈不像！害得我為了這次約見被工頭扣了一天工錢不說，還叫發廊的小姐為整我的發型差不多被宰去了一只羊。

他回頭乜了我一眼。

我一擼袖子，嘿一聲，喝道，給我回來！茶錢，AA制！

我端起茶杯，一仰脖——什么破茶，真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