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平米房間里的飛翔

大學畢業不久，筠欣就漂在了京城。

上大學期間，她學的是會計專業，本來父親已經為她在家鄉找到了工作，是一家石子加工廠的會計。去報到那天，她走到離石子廠半里多路遠的地方就調頭回家了，震天的噪音和遍地的灰塵，讓她身上直起雞皮疙瘩。其實她之所以沒按父親的意愿發展，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她喜歡表演，她渴望有一天能夠成為一部電影的主角，然后一舉成名，過上明星般的生活。

一轉眼，十年過去了。這十多年間，她雖然在幾部電視劇中演過一些小角色，但都是沒幾句臺詞的那種，成功依舊遙遙無期。十年間的風吹雨打，在她光滑的眼角留下無數雖細小卻令人觸目驚心的皺紋。很多時候，她對著鏡子，雙眼不知不覺開始迷離。這時，當年她那張近乎完美的臉蛋會重新回到鏡子里。

她知道是需要盡快走進現實，找個男人把自己嫁掉的時候了。

這時，高歌進入了她的視野。高歌也在北京漂了十多年了，他是搞音樂的，唱歌，也寫歌。經常背一把舊吉它，在京城東奔西走。當然，她也可以努力去找經濟條件好一些的男人，但她覺得那不是她要的生活。

那晚，高歌在天橋下面彈著吉它用他那沙啞的嗓音唱《春天里》，直到聽眾僅剩筠欣一人，他依舊沒有停下的意思。你不覺得累嗎？趁高歌唱完一曲，筠欣幽幽地問道。

我剪去長發留起了胡須……歲月留給我更深的迷惘，在這陽光明媚的春天里，我的眼淚忍不住地流淌……高歌甩了甩有些零亂的頭發，用這幾句唱詞回答她。這時筠欣看到高歌眼里有渾濁的淚涌出，筠欣也不知不覺淚流滿面。

也就是從那天晚上開始，他們慢慢走到了一起。幾個月后，他們已經考慮結婚了。在這之前，筠欣和別人合租一個不足10平米的地下防空洞里的格子房，高歌單獨租住了一間。

他們決定婚后就生活在高歌租住的那間里，不添加任何東西。當然，添加了，也沒地方放。

別的都可以省去，你總得和我照個婚紗照吧！這晚，筠欣說。

那是！那是！高歌回答。

在討論具體問題時，他們卻發生了分歧。筠欣最喜歡室外婚紗攝影，她夢想中的婚紗攝影外景基地有三個，一個是海南三亞的亞龍灣，一個是內蒙古的呼倫貝爾草原，還有一個是甘肅敦煌的沙漠。以他們現在的經濟情況來看，那都是不可能的事情。高歌想到北戴河海景基地去，筠欣卻怎么也不同意。

既然不能去心目中最美的地方，在哪里還不一樣！我看還不如干脆就在我們這間屋子里。

高歌看得出筠欣有滿臉的不快，但是他實在沒有別的辦法。

你會不會表演？我們雖然在這里，但也要想象出在野外拍攝時的樣子！在拍攝婚紗照時，筠欣生氣地說。

好！好！好！你說我們現在應該是什么樣子？

我伏在你背上，你像一只雄鷹飛翔在浩瀚無垠的沙海……

可是這里只有兩三步的距離，你讓我怎樣飛翔？

那就看你的本事了！筠欣硬硬地說。

你這不是故意讓我難堪嗎？待到為他們照相的大學同學拿著相機走了，高歌一屁股坐在床上說。

我就是讓你難堪怎么了？我要讓你記住你欠我的。筠欣說完就去咯吱高歌，高歌從來就怕咯吱，筠欣還沒動幾下，高歌早已流出了眼淚。

結婚那天，他們請了兩個朋友，從外面買了幾個小菜，擠在那個小房間里喝完了兩瓶二鍋頭。房間混亂而狹小，那張漂亮的婚紗照便更加顯眼了。婚紗照上，筠欣伏在高歌背上，高歌張著雙臂，像一只雄鷹飛翔在浩瀚無垠的沙海上，他們的背后是氣勢雄偉的祁連山，前面是神秘莫測的戈壁幻海……

整張照片粗獷豪放，渾然天成，一般人看不出那是一張經過PS的照片。因為從照相到處理，都是同學幫忙做的，他們這張婚紗照幾乎沒花錢。

兩年后，高歌成名了。他們自然而然地住進了寬敞的樓房，也補照了婚紗照。在這之前，他們搬過好幾次家，每次搬家都要扔掉許多東西，但是有幾件他們始終沒舍得扔，一件是高歌的破吉它，還有一件是那張婚紗照。

再往后，他們的緣分走到了盡頭。在分割財物時，高歌想把那套150平米的房子給筠欣，筠欣卻固執地只要那張婚紗照。

這天，高歌看著身材單薄的筠欣提著婚紗照在城市堅硬的大街上漸行漸遠，直至徹底消失在茫茫人海。

一瞬間，他禁不住熱淚橫流。接著，他沖到樓下，迅速啟動汽車朝筠欣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