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畢業(yè)證拿到手的那一刻,他是有些惶惑的,自己的學生時代真的就這樣結(jié)束了?但隨即這惶惑便被豪情萬丈所代替:工作,掙錢,買車,買房,實現(xiàn)自己所有的人生理想。他感覺一條光明而充滿樂趣的道路正在眼前鋪開。可是,很快,他的豪情便被打擊得七零八落。參加了二十多場招聘會,沒一家單位看上自己。甚至,連個面試的機會都沒給。他看中的都是一些大企業(yè),進了世界多少多少強那種。可是,應(yīng)聘這類企業(yè)的人多如牛毛,他被淹沒在碩士、博士里,就像大海中最不起眼的一滴水珠。一轉(zhuǎn)眼,兩個月過去了,口袋里的錢只剩下二十三元八毛。他不得不拿起電話。兒子,工作找得怎么樣了?母親在那頭問。還沒找到合適的。媽,我沒錢了,您給我卡里再存點吧,等找到工作了,再還您。父親早逝,是母親一人拉扯自己長大,他心里多多少少有點愧疚。好吧,照顧好自己。母親掛了電話。
一晃,又是兩月,他不得不將目標下移。這一次有了效果,他進了一家廣告公司。雖然公司不大,但廣告策劃,好歹也算是個白領(lǐng)吧。他想。上班第一天,主管遞給他一摞宣傳單,你去把這個發(fā)了。在哪里?他問。主管怪怪地看他一眼,當然是街上。熱浪滾滾的街頭,他有些局促地站著。站了好一會兒,才伸出手,向路過的人遞著宣傳單。有的人接過去了,但馬上扔進垃圾筒。有的任憑他手伸得多累,就是不接。驕陽炙烤,汗水流遍全身,嗓子干得冒煙。而且,他分明能感受到人們鄙視的目光。干了三天,他把剩下的宣傳單送給了旁邊撿垃圾的老人。第二個工作是電腦維護。說是電腦維護,其實就是一個打雜的。每天坐在電腦前的時間不超過兩小時。小趙,你去送個材料,科長說。他站起身,屁顛屁顛去了。小趙,你去給客人倒杯飲料。是副科長,他站起身,去了。小趙,你去給我買包花生。是坐對面的劉姐。他咬咬牙,還是去了。
實習期還沒過,他辭了職。他討厭這種沒有尊嚴的上班。就這樣做做歇歇,歇歇做做。他越來越討厭上班,有時候干脆就呆在租的小屋里打游戲。只有打游戲,才能讓他忘記煩惱,找回自信。他一次次地給母親打電話。母親一次次地在電話里問他工作的事。別問了,煩。他說。要不然你回來?母親猶豫著說。不。他掛了電話。他不想離開這座城市,習慣了這里的繁華,他不想再去面對家鄉(xiāng)小城的落后、單調(diào),也不想看到鄰居們異樣的目光。
過年了,在母親的一再催促下,他回到了小城,回到了那個局促、簡陋的家。母親站在門口迎他。兒子,你回來啦!母親臉色蒼白,比以前更加瘦弱,臉上掛著有些凄然的笑。他的鼻子一酸,他用力轉(zhuǎn)轉(zhuǎn)眼珠,沒讓淚水掉下來。春節(jié)里,他既不出門閑逛,也不隨母親走親戚,整日窩在自己的小屋中上網(wǎng)打游戲。母親勸了幾回沒法,只得任由他去。母親哪里懂得他的苦惱,他想,老天不公,給他的路只有坎坷、泥濘,前途一片漆黑,他很茫然,也很無奈。打了一上午游戲,他的肚子開始叫喚了。母親還沒回來,廚房里有菜,可是他不想弄。摸摸荷包,包里只有兩張一元的。他走進母親房間,打開放錢的抽屜,里面除了戶口簿啥的幾個本,其他啥都沒有,他不死心,又一個一個打開來看。翻到最下面母親的結(jié)婚證,里面夾著一個紅色的小本。本子上三個黑色的字闖入他的眼簾:獻血證。他的手忽然有些哆嗦,笨手笨腳地打開本子。本子上記錄著母親的四次“獻血”,每次400cc。他的眼睛有些迷糊,擦干淚水,母親已經(jīng)站在他身旁。看著他手里的小本,母親有些尷尬:那是在你剛上大學那會兒,有幾次實在沒法……不過,都過去了。母親拍拍他的肩。媽,他抱住母親,像個孩子似的大哭起來。春節(jié)過完,他坐上了回那個城市的車。不管接下來的路多累多苦,我一定要靠自己堅持下去。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