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編者按:四月的江南是縈繞不去的念舊主題,同時也是年輕一代更加急迫的出發之地。可是,出發之后,將來無論到達哪里,出發者總會有一個月明之夜,總會用詫異的眼睛回望自己身后那條異常清晰如同水岸般的影子。本刊將攜您一同走進四月的江南,走進即將百年的現代新詩,在古典與現代中感受她如詩如畫的情懷……
在全球化趨勢的今天,江南仿佛一種音樂的流派,其影響,獨特人文的造詣,已經到達世界各地,正如它的刺繡、絲綢、茶葉或昆曲。一個南美人,很有可能端坐在一張明代的太師椅上,而她背面的窗景是逶迤雄峙的安第斯山脈。
“仿佛在一部老電影里旅行,或者/正在撰寫新的傳奇……”(韓東《山東行》)
這塊土地上的詩人們,也許在自然山川方面習慣了過多的丘陵和水,大平原,湖泊和四季豐饒,容易澆灌的鄉土田野,在秉承家鄉的人文習性方面,在主要的放眼世界的詩性眺望方面,對中國其他省份的詩人們而言,眼眶里似乎有著更多濕潤,而生活觀念上,也相應地更多淡泊、從容和隱忍。舉詩人楊鍵的創作恐怕是極好的例子。他的家鄉雖然是工業城市,但是在他過去二十年流布廣泛的詩句中,他給讀者們勾勒出了怎樣一幅傳統江南的鄉村和山水逐日衰微的畫卷!這畫卷又是何等地忠實于今天水鄉的現實場景!從過去時在田埂上吐血的平民一直到僅僅幾分鐘前剛被燒成了骨灰的亡靈;擺放在油菜花田里的蜂箱一直到河上的挖泥船,到被驅趕過江的牛群……他的兄長,詩人楊子也不例外,他們身上似乎都秉承了某種對現實生活環境異常敏感的驚懼本能。詩人的眼睛像高清晰的攝像機鏡頭一樣記錄下來我們周遭被敗壞了的發餿的日常生活:“喊著口號的人,從左邊轉到右邊/臉上沒有忠誠,沒有赴死的決心?!币环N超現實的街景,對今日江南之生理層面的剖析,是為古代“楊柳岸曉風殘月”的現代版。
即將百年的中國現代新詩。何其芳的《預言》是其溯江而上,在上海求學時寫就的。戴望舒的《雨巷》《望舒草》,李金發的《微雨》,豐子愷的《緣緣堂》,卞之琳、李廣田的《漢園集》以及其他更多如朱湘、艾青的作品……都跟煙雨江南結下過不解之緣。江南,漢語的不系之舟,漢語的飲恨吞聲,象征了某種程度的中國文化的旁逸斜出,獨特的細膩、淡定、淡墨、精美,一種更高層次的全神貫注。同時亦有胡蘭成《今生今世》式的不世出的逸樂和清曠。
“吳聲清婉,如長江廣流,綿延徐逝,有國土之風;蜀聲躁急,如急浪奔雷,亦一時之俊?!保ㄋ巍ぶ扉L文《琴史》卷四)
海德格爾說:“倘我們要尋找樹的本質,我們必須確信,貫穿并支配每一棵之為樹的那個東西本身并不是一棵樹,不是一棵在平常的樹木中間可發現的樹。”
“人生若夢”。一般中國式樣的夢境,都要做到江南人家的枕水而居,桃紅柳綠、煙雨岸堤……漢語的水的靈性,在另一名江南詩人鄒瑞鋒筆下,有了一個詩性端莊的文本?!锻莺印芬辉娭校娙艘簧械耐?、少年、中年時光交替走過。一樣的河堤,貯滿了幾乎一樣的春色和陽光,但詩的結尾,幾乎以一個迷惘老年的背影孑孓獨行著,拐進一條江南人家尋常的弄堂;詩人之手,幾乎攙扶起的,是讀者內心深處一條河流的精魂,這河縈繞不去,波光瀲滟,有時化身為田埂上高低追逐的快樂的小麻雀;有時又回蕩起似乎肉眼可以看見的河上漣漪形成的“金色的笑容”,最后,化身為身帶病痛,去弄堂深處“尋找一帖靈丹妙藥”的年老的母親,詩意的衍化在此戛然而止,一扇江南弄堂人家的大門,從此關閉。這首詩極其精到、耐人尋味的結構,有一種直擊人心的質樸,為當今詩界所罕見;而詩作者在結尾處的筆鋒一轉,令人想起魯迅在評價唐傳奇《南柯太守傳》中的說法:“假實紀幻,余韻悠然?!?/p>
同樣的故事和風景早在二十年前,曾經出現在詩人小海的一首名詩《北凌河》中,這里《北陵河》到《望虞河》,不同時期的兩名江南詩人,仿佛不約而同,通過大河之鏡,同時目睹了我們時代的江南鄉土的命運,盡管這自傳或半自傳式的命運,告訴別人的好像是他們個人一己的經歷和體驗,然而世界文學中的《四首重奏曲》中的艾略特和他的“東庫克”“小吉丁”,或者沃爾科特在《遠離非洲》中重復多次的第一人稱,難道不足以代表他們各自時代的詩歌良知和美學?
一首詩,正是通過一個作者個人到達全體,有時是通過個人之坎坷落魄,而到達人類自身的最終的體面。通過缺陷,通過作者靈魂的鏡花水月或無動于衷。
“對于人生我動心的不過是他們的表現?!薄纹浞佳?/p>
編輯/林青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