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經常可以在電視上看到一些調解家庭糾紛的欄目,我媽是這類節目的忠實觀眾。可是,我沒有想到有一天我也會加入她們的行列,用我自己的方式。
我畢業于國內某知名藝術類院校表演專業。不能說漂亮,但是長的也還算端莊。也拿到過“全國小劇場戲劇表演金獎”。第一次面對鏡頭表演就是參加了一個電視欄目的錄制,不得不說這個經歷,對我后來的影響還挺大的。
那個時候,我還在讀大學,能有一次表演的機會對我來說都是來之不易的。因為家在一個小縣城,所以我的生活來源都是依靠父母微薄的工資。我一直想通過自己的努力來賺錢,因為學校規定必須大三下學期才能出去實習拍戲。所以一直沒有機會參與真正意義上的鏡頭表演。
機會終于來了,跟大多數被挖掘的明星一樣,我在學校門口被叫住了。來者遞給我一張名片,約我某日下午到工作室面談。我特別高興,以為機會來了。所以,如約來到了工作室。工作室是在一個商住兩用樓,進了門,我發現同時跟我來的還有好多個男孩女孩。遞交上自己的照片和資料,我就坐在沙發邊上,開始了漫長的等待,等著被選擇。那種感覺,就是被……像商品一樣的挑選。問了我一些事情。被問到,有沒有印象很深刻的一件事。我想起了自己的母親,那個為了我上大學辛苦工作的母親。本應到了退休的年紀,但是還是要硬撐著去上班,說到動情處也是聲淚俱下,她真的是太不容易了,為了供我上大學,省吃儉用,父親離開后,獨自拉扯我一個人。我突然意識到這種提問,在表演訓練中被稱為“生活講述”。目的是通過回憶自己的過去喚醒一些情緒記憶。問我的是一個有小胡子的,帶點港臺腔的大叔。大叔用冰冷的眼神看著我。等我哭完,大叔說:“回去等通知吧,下一個。”我問他們這是什么電視劇,一個戴黑框無片眼鏡的女孩告訴我,這是一個欄目,將來要在某娛樂頻道播出,由著名主持人主持。我有點沒聽懂,重復問了一句:“你們不是要選演員嗎?”女孩告訴我:“這個跟演戲差不多。”之后,我就回學校了,過著三點一線的生活,在我甚至快忘了這件事的時候,又接到電話被通知再去一次。
我開始興奮了,覺得成功就在眼前,即使不出名,起碼也可以減輕一下父母的負擔。飄飄然的我開始跟周圍的人奔走相告:“我要去試鏡了。”起碼,我覺得自己是要去進行鏡頭前的表演了。
又來到了工作室,工作室的小客廳里已經坐了一個阿姨和一個小伙子。之前的那個小胡子大叔過來招呼我。“快,過來坐,認認你的家人。”
然后,我就什么都明白了,這是一檔談話類節目。節目的內容是主持人請一系列明星嘉賓來分析一個社會現象,然后欄目組找到一組對應相應現象的家庭,在現場發生矛盾,讓嘉賓幫忙解答。我要扮演的是一個白領,名字叫張一凡,父親早年去世,母親一個人把她拉扯大。現在我交了一個男朋友,母親覺得我不能隨便跟一個外地打工青年談戀愛。于是,我要在男友和母親之間選擇。看了看扮演自己母親的阿姨,頭發高高的盤起,眉毛是棕色的,嘴唇是粉紅的。突然特別想笑,因為這實在不像我那任勞任怨的媽媽了。再看看男青年,一問才知道,原來是校友。畢業后沒戲拍,不得以才來接這個工作。“起碼也算上電視了,起碼也算在實踐嘛!”學長安慰我。“你要知道,好多大演員都是從跑龍套開始的,像那個……。”學長噼里啪啦的列舉了一大堆明星。我多少還是有些失望的。但是我始終堅信自己是個專業的演員。
導演開始講戲,告訴我主持人會問些什么問題。“主持人都是知道內情的,知道你們是假的,只有現場的明星嘉賓不知道,現場觀眾也不知道。所以,你們要時刻明白,這是在表演。”我這時才意識到,電視上經常出現的連哭帶跪的情節,還有處理家庭糾紛的民生類欄目,都是假的。導演一再的告誡我們:“出了門,即使有觀眾認出你們來了也不要承認。”
經過交談,我才知道扮演自己母親的阿姨,因為跟欄目組的一個編導認識,自己又很想“露臉”,所以就來過癮來了。她跟我保證,“我肯定說哭就能哭,說笑就能笑。而且,我也是見過唐國強的人。”
扮演我男朋友的學長倒是很看得開,他勸我:“就當交作業了。別的不說,還賺了錢了,練了鏡頭感了。”我問學長:“你經常接這樣的活?”學長自嘲地回答:“沒戲拍,就來玩一下,就當積累人脈了。”
實拍了,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演員”的待遇,有一個自己的化妝間,為我化妝的女孩手腳麻利的跟我說:“我還是愿意給專業的演員化妝。”細問之下原來也是專業院校出來的,都是來“混口飯吃”。
進了大演播間,偌大的影棚,中間搭出演播間,請的嘉賓有瞿穎,鄔君梅,還有一個婚戀專家。另外就是十幾位觀眾陪審團。主持人是某臺的當家花旦。
候場期間,導演遞過來一瓶水,跟我說:“不要緊張,不會回答就看主持人。”主持人對著虛擬的觀眾介紹:“現在有請張一凡小姐”。開始的時候我還沒有意識到自己該上場了,直到導演從背后推了我一把。就是這么上臺的,很狼狽。
上了臺,突然覺得很從容了,因為這個燈光跟舞臺上的燈光太相似了,面光打下來,臺下都是黑的,整個舞臺屬于我的了。揮手跟虛擬的觀眾致意。然后,按部就班的按照程序進行錄制,眼睛的余光時不時的瞟到臺下的編導舉著牌子提醒主持人問的問題。錄制很順利,幾位嘉賓很同情我的遭遇,開始給我出謀劃策。我也覺得自己已經在規定情境了,當學長和“媽媽”被請出來的時候,現場出事故了。
主持人的話筒突然壞了,有經驗的學長,上來摟住我的腰告訴我:“繼續演下去。”我一下就明白了,如果此刻放松狀態,很容易露出破綻。于是我就勢甩手推開學長,學長會意,馬上過來哄我。那一刻,我真的是入戲了。我跟學長怒吼著:“你為什么這么不理解我!”然后,就被告知主持人的話筒好了。
扮演母親的阿姨也演的很賣力,盡管她高盤的發簪一直讓L跳戲,但是正像阿姨自己說的一樣,說哭就能哭。那一刻,L是真的被感動了,她仿佛真的看到了自己的母親,所受的委屈。她盡量的安慰著阿姨。
在嘉賓分析階段,嘉賓肯定了學長對我的感情,因為他們稱在錄制中間發生的爭吵,學長對我是有真情實意的。嘉賓分成了兩派,一派主張讓我分手,一派主張要在一起。我想起了導演當時在討論會上跟我們說的話:“一定要讓他們吵起來,吵起來才有意思。”現在,他們果真吵起來了,而且吵的很認真。我還是很感激支持我的嘉賓,那一刻我甚至覺得小有成就。因為我讓人相信了,就說明我演的還不錯。節目錄制完畢,在化妝間,熱心的嘉賓還追出來,跟我分享自己的生活和應對此類問題的技巧,甚至還拉著我去跟學長對質。我一直低著頭,因為我突然覺得無法面對他們的熱情。
事后,我分到了五百塊錢,是導演包在一個信封里遞給我的。拿到報酬的那一刻我知道,這只是一次演出,我就是一個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