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悔的青春

那天臨出門時，母親叫我下周一早點趕回。我不清楚是什么事，但憑直覺，此事應該很重要。母親告訴我：有兩名當年的上海知青下周一來。人家大老遠地趕來，得好好接待才行，不能枉費了他們的熱情。

40年前，10名來自上海的知識青年落戶到這里。父親那時是大隊書記，所以他們都得到我家報到。我那時才幾歲，十六七歲的他們在我的眼里顯得格外高大。印象中，他們給我吃的糖又軟又甜，比當地賣的甘蔗糖好吃多了。但我打小對甜食不感興趣，所以，再好的上海奶糖對我來說吸引力不是很大，我也就不像其他的孩子那樣，為了能多吃上幾塊奶糖，而整天圍著他們團團轉了。

不久，有兩個知青打架，那個高大的知青反被那個精瘦的知青打得頭破血流。當他們來找父親評理時，我看到那血肉模糊的慘狀，嚇得趕緊跑到屋里藏起來，直到聽不見一點動靜才敢出來。那時就覺得，上海人真野蠻。后來聽其他的小伙伴說，那瘦子會耍拳，讀書時就經常和別人打架。這么一來，我便更不敢與他們接觸了。平常的時候他們有事沒事到我家來，我便想方設法躲著他們，打心里不愿和他們交往。

后來，知青們陸續返城。我那時也上了學，至于他們之中誰怎么走的，誰何時走的，我沒有太多的記憶。甚至幾十年后的今天，弟弟回憶起當時的情景，也比我掌握得多。

步入社會以后，大上海留給我的印象也不是很好。在很多影視、文藝作品中，解放前，十里洋場的燈紅酒綠，江湖幫派之間血戰上海灘的你死我活，使我每想到“上?！币辉~，便聯想到罪惡。改革開放以后，上海作為祖國的前沿陣地，為國家的現代化建設做出了巨大的貢獻，這應該能很好地改變我的看法，但是，有些上海人，目空四海，連北京人都不放在眼里，更何況咱普通的老百姓呢。不是有句流行語么：“上海人看全國各地都是鄉下?！?/p>

話題扯遠了。母親的囑托，表達了對遠道而來客人的尊重，也包含她和父親對他們“投桃報李”般的熱情回報。我爽快地答應了母親。

電話中說，他們周一趕到我家吃晚飯。于是，周一上午我便趕回來了。中午為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我在一家餐館陪客人吃飯，中途我出門經過另一個房間門口時，有人操外地口音喊我的乳名。我一怔，走入房內，只見八名年近花甲之人圍坐在一起，其中有三個是我熟識的本地人，另五位衣著得體的人，正笑容可掬地看著我。我清楚，喊我乳名的就是他們其中之一。這時，一位熟人向我隆重介紹了他們就是不遠千里從上海趕來的客人。咦，電話里不是說只來肖叔叔和李叔叔兩位嗎，怎么來了五位？根據照片，我認出了瘦瘦的肖叔叔和胖胖的李叔叔。我很得體地向他們打了招呼，并且很快融入到他們之中。肖叔叔介紹說，聽說他倆要來，在其他地方插隊的好友們提出了陪同的愿望，于是，一行五人駕駛一輛商務車趕了過來，所以時間提前了。

午飯后，我領著五位叔叔來到父母的居住地。他們之間見面之后相互的噓寒問暖，關懷備至……我在這兒不再多講。從談話中我得知他們此行的目的——專程回來感謝我家鄉的父老當年對他們勞動、生活等方面的關照。他們表達的方式，就是在車的后備箱里裝上成條的香煙，整箱的好酒，整袋的奶糖……每到一家，總要表達他們的心意。我還了解到他們此行的日程安排：周一晚上看望我的父母，周二、周三兩天，李、肖兩位叔叔分頭行動，周四那天再集中到我家相聚，隨后告別。我進一步了解到，李叔叔當年因為表現優秀，光榮地參加了解放軍；肖叔叔靠自己的苦干實干，十幾歲就當上了生產隊長，不久，又當上了大隊書記。他們倆都是因為表現突出，提前返城的。還有，他們目前的社會地位較高，家庭條件優越。

為了表達對遠道而來客人的尊重，父母決定安排在家招待。我由于工作的關系，那兩天，便不能陪同了。

兩天里，我不清楚叔叔們過得是否如預期的那樣。工作之余，我努力思考著幾個問題：這五位叔叔不就是上海人嗎？在他們身上，怎么也看不出有些上海人的自高自大啊！再者，他們此行的動機是什么？是功利嗎？他們可都有很高的地位，有很殷實的家境，這一次來，我粗略地算了算，花費得幾萬元。是顯擺嗎？要顯擺也不會在這么偏遠落后的農村進行啊。我想，可能是為了記憶中的難忘吧！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生活我是不能體驗的，但是很多著名作家的文學作品中，對當時的生活描繪得是那么細膩、傳神，即便那么艱苦的歲月，在他們的筆下都體現了那么多的美好。如梁曉聲《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史鐵生《我的遙遠的清平灣》等。是啊，試想一下，十幾歲的年紀，是人生中最狂放的黃金歲月，一夜之間，他們便從大都市來到了偏遠落后的農村，從衣食無憂的學生，搖身一變，成為一名與農民一起勞動，一樣靠掙工分來維持生活的公社社員。而他們適應得那么快，表現得那般好。他們的青春回憶中，裝的應是滿滿的、充實的、美好的難忘吧！可能有的人會認為，他們那一代人，失去了那么多的機會，浪費了那么多的時間，像是被社會拋棄了一樣。可我卻不這么想，他們的青春歲月是與大地母親親密接觸呀，是與普天下最淳樸最善良的農民緊密相連?。?/p>

一位叔叔講，幾年前，當他提出要回插隊的地方看看時，他的寶貝女兒覺得新鮮有趣，硬是要隨同。到了當地，開始她覺得蠻有趣味，后來就不行了，當那天走了幾華里的土路時，20歲的女孩，居然累得哭鼻子。這次下來時，再問她還愿跟著嗎，她的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當時，叔叔們感慨，他們的下一代缺失了太多的吃苦耐勞品德，缺失很多擔當的勇氣和負責任的精神。細想一下，我們的孩子乃至后來的孩子，無論生活在城市或者農村，他們所缺失的，也有很多?。?/p>

在周四告別午餐上，他們將各自的通訊方式給了我，盛情邀請我到上海去做客。說實話，上海，我去過不止一次，今后還是要去的?？赡芪蚁乱淮稳r行色匆匆，來不及前去拜望他們，也可能我會專程前往。其實，見不見面并不是特別重要，重要的是，我會把此次的相見，以及叔叔們的音容笑貌深深地刻在腦海中，我也會經常與他們保持聯系，并在特別的日子里，為他們送上真誠的祝福！

責任編輯：羅浚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