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老師:
您好。
其實我也不知道我要跟你說什么。我想我只是模擬說話的狀態吧。我已經很久沒說過話了。我想不出來,我多久沒下過樓了。
高三的時候,我老覺得頭嗡嗡的,上課老覺得周圍很嘈雜。我媽說估計是用腦過度,給我吃谷維素。后來上了大學之后,老是頭疼,老有雜音,去醫院檢查,最后去了耳鼻喉科,醫生一檢查,問我:“你聾了多久了?”
我當時就蒙了:我好好一個人進來,怎么就變成聾了。后來我才知道,我得了神經性耳聾,而且錯過了最好的治療期。雖然試過高壓氧艙、針灸,但是醫生說,不惡化就算好了。
一個剛上大一的女孩子,由于每天要戴助聽器而深感自卑。我留長發,多熱的天我也不扎起來。上課還好說,我可以課后看書??墒俏液芘赂瑢W在一起,當他們跟我說話的時候,我心里總是很驚慌,他們看出來我聽不清楚。我總是盯著他們的臉,一個字也不敢錯過,但還是經常會鬧笑話。因為反應慢,同學們都覺得我是傻子。
有一次,一個同學轉載了日本一個唐氏兒考上大學的貼子,下面的同學跟貼都說:“我信。我也信?!蔽铱戳巳f箭穿心。他們不就在說我嗎?就這樣,我不怎么和同學們交往了。
因為知道自己有病,我就根本沒考慮出門上班的問題,哪個用人單位也不會要個聾子呀。我也沒什么事可做,功課還算刻苦吧,就有老師要帶我做項目。開始我很恐慌,但是后來發現都是在電腦上完成的,和老師溝通也是用郵件,就答應了。
畢業后,我就在家里繼續做項目,收入也還可以?,F代社會真的很方便,其實不出去也可以工作賺錢。我有時候自己做飯,去超市買菜,什么話也不用說;或者在網上下訂單叫外賣。需要什么就上淘寶,總之,和每一家快遞公司都混得臉熟了。
我有困擾嗎?有。電話一響,我就很緊張,我怕接電話,怕聽不見,怕人家聽不懂我的話。(也許因為長期不說話的原因吧,我媽說我說話越來越含糊不清了。)我總是心驚肉跳,等鈴結束了,再回短消息,跟人說,我在外面吃飯或者剛剛開車什么的,問他有什么事。結果居然有一個客戶給我短消息說,他好羨慕我,過著閑云野鶴的生活。
我爸媽對我很著急,他們給我買了最貴的助聽器,現在還打算讓我去做電子耳蝸手術,大概要30萬左右吧。但我老淡淡的,我有時候想,就這么宅一輩子也好。可是有時候我半夜醒來,又心跳得要命,喘不過氣。我特想大喊大叫,但是……我自己也不知道會是什么樣的聲音,我要喊什么。
我真的不知道要說什么,就這樣吧。
無名人:
到了中年,我慢慢理解“命”這個字:它是一種難測的定數,也許隱藏在你的染色體里,A螺旋與B螺旋搭錯了線;也許閃在下一個路口的紅綠燈里,你可能看對也可能看錯,但它總在閃。命運之強大,在于我們對它的無能為力。所以“認命”,不完全是沮喪,只是全盤接受。
前幾年去世的圣嚴法師,對人生提出十二個字:面對它、接受它、處理它、放下它。這些年來,我和所有人一樣,遇到過生命中無數的事,我不得不說,“處理”是最難的。就像此刻的你。聽不見了是個事實(你沒有說,有多聽不見,是雙耳還是單耳。我覺得你能上大學,不會是重度吧),你必須接受下來,然后,如何處理?
一種方式是此刻的你,你退回自己的安全世界,無聲的世界,聲音拒絕你,你也拒絕聲音。你聽不見你索性也不說。但……你不寂寞嗎?那些你半夜醒過來的時候,你想大喊的,是內心的怨氣吧。
另一種方式,就是我們常見的四個字“自強不息”。我有一位女友,不知道與你是否同病,她小時候打針傷了聽力,所以她不太打電話,喜歡與人面對面交流。我猜她可能約略要辨認唇形,但顯然不會去問。她發音略有含糊,但沒關系,大家大說大笑的時候,不需要聽完全句;而在鄭重場合,她會放慢語速,一字一句,更有撼動人心的力量,也很好。而她,順利地工作,嫁人生子。最讓人艷羨的是,老公是高帥富,為她的才華、好性情吸引。
而她的父母曾經對我們說過,因為這個女兒的病,所以格外重視培養她的性格和技能??傊?,命運兵來,我們將擋。
是否這世界只有耳聰目明者才能生存?絕對不是。
如果能做手術,就去做吧。做了之后,試試看和朋友吃個飯,和他們聊天。你要相信,朋友不會笑你。下次去專賣店買衣服吧,慢慢地一字一字問店員:“有我的號碼嗎?”她們也不會笑你。
這世界五光十色、花花綠綠,你把自己關起來,你就嗅不到秋天的桂花香、看不到十五的大月亮、吹不到涼爽的風——這些都不需要用耳朵。而你卻因為耳朵的小疾,把自己與這些全隔開了。
那深深刺痛你的貼子,也許只是你多心。事實上,那是一個多么好的勵志故事,你能不能試著用來激勵自己:唐氏兒能做到的事,我也能!
你才20多歲,當古墓派弟子,為時過早。命運或者對你不仁慈,但,讓我們鞠躬,感謝命運給我們的一切,都視之為禮物,然后,繼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