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時家家都窮,一年到頭,只有過年才可以打打牙祭。年味自臘八始,這一天總要喝上一次臘八粥,祈求福壽平安。可那一年臨近臘八家中有些不順,爹外出,娘亦無心熬粥。我那時剛七歲,懵懂無知,看別家孩子都有臘八粥喝,我就去纏著娘要她去熬,家中不順娘也煩惱,而我卻只顧吵著喝粥喝粥,一來二去她失去耐心,動了手。我捂著半邊發紅的臉,跑了出去。
家門前不遠處有一條小溪,以往溪水清澈水流潺潺,而今滿眼冰封硬朗朗的白。以往岸邊楊柳濃蔭蔽日,而今卻全身赤裸著在昏暗的天空下瑟縮著任寒風宰割。我蹲在一棵光禿粗大的楊樹下,黯然神傷。夕陽斜斜地照在身上,拖出孤單悠長的影子,長長的冰面泛起冷清的光。一碗粥就這么難么?哼!不給熬,就不回家。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寒冷如剝洋蔥一樣一層層剝開身上的衣服,我裹了幾裹,把手揣的更緊,偶爾用袖頭蹭去流出的鼻涕。
不知什么時候娘站在身后,拉起縮成一團的我,先給我披上一件大棉襖,然后用她溫暖的手輕撫我的臉,眼里帶著悔意?!岸?,還疼嗎?”“不疼了”“回家”“嗯”。我不知道先前不回家的勇氣飛去了哪里,只是乖乖地跟著娘回家。打開家門,一股香甜的味道沖入鼻孔。臘八粥!我從娘身后躥出來,撲進廚屋,炕桌上碗里的臘八粥升騰著暖暖的香氣。我躥上炕一把端起來就往嘴里扒拉“哎呀,你慢點,別燙著”娘趕緊說?!昂贸?,好吃,嘿嘿!”我一邊大口吞咽著一邊看著娘傻笑。
“娘,怎么就一碗?”我吃了一半才發現娘碗里的異樣。
娘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只是說“二小,你要好好的念書,念好了,當干部,吃公糧,就好了。你看我和你爹一輩子在土里刨食,多不容易哩。”娘輕輕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停了下來。我對娘的話似懂非懂,但依然重重地點了點頭。
后來,我才知道那年祖母病重,變賣了糧食,爹還要去借債。那碗粥澀澀的……
長大后我成了一名教師,吃上了公糧,娘也把熬臘八粥的技術傳給了媳婦。每年臘八家里都會彌散著暖暖甜甜的味道,孩子們老人們都歡笑著。有一年,我去外地講課,臘八能回家,誰知日程有變,臘八上午才結束。講完課,買票,登車。午后的陽光懶懶灑滿大地,汽車在光與影里高速穿梭,歸心似箭。
嘟嘟,短信來了?!袄瞎?,我們都會等你,路上注意安全”“老公,到哪兒了?粥熬好了,我們等你呢?!薄袄瞎?,爸媽和妞妞先吃了,我等你!”“老公,天晚了妞妞先睡了,粥我給你熱著呢,快到家了吧?”千里歸途路,短信伴我行。到樓下已是深夜,抬頭望有盞守候的燈依然為我點亮。心里一動,上樓,輕輕開門,妻子斜臥在沙發上睡著了,右手握著手機,拇指按在鍵盤上,左手邊有一只保溫鍋,臘八粥甜甜的香氣,正從里面屢屢升起。那是愛的味道。
時光荏苒,如今每逢臘八,我家都會熬上一鍋臘八粥,嗅嗅,空氣里都是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