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忽然就想起了在農(nóng)村插隊時喝酸菜清湯、抿豆瓣大醬的日子來。過去的歲月,好像仍舊保留著一絲值得回味的余香。
屯子里幾乎家家戶戶都有腌漬酸菜的習(xí)慣,人口多的還不止一缸兩缸。我們集體戶最多時有過十來個同學(xué),都是正在吃飯干活兒長身體的時候,就更拉不下。頭一年腌菜,一群愣頭男女不得要領(lǐng),稀里糊涂把三大缸白菜下到缸里,全都腌泡了湯。后來,還是老鄉(xiāng)們手把手地指點,才逐漸學(xué)會了腌酸菜的本事。
用來腌酸菜的白菜要選擇青幫實心的,菜棵還不能太大。這樣,碼到缸里才能裝得多,腌得透,效果好。白菜從地里拉回家后,要攤在室外見光處晾曬三五天,把里面的水分蒸發(fā)一下,等菜幫變軟后,去掉外層的老幫和菜根,再適當(dāng)削掉一些外層的菜葉,就可以使用了。
腌漬時,要先把白菜清洗干凈,再放到開水鍋里燙一下,晾涼后就可以裝缸。用來腌菜的缸都是選擇頭號大的,必須把缸里頭的臟物特別是油垢清洗干凈。菜要一棵挨一棵縷縷刮刮地擺緊,每碼一層,就要在上面鋪上麻袋,把一個身強(qiáng)體壯的漢子扶上去鉚勁地踩一遍,以圖多裝入一些。直到摜滿缸,在缸沿上面擺上一層老菜幫子,壓上一塊石頭,蒙好塑料布或是牛皮紙,用繩子扎緊。次日打開,灌滿清水,再把缸口扎緊,避免與空氣接觸而腐爛。這樣自然發(fā)酵一個月左右,就可以食用了。
后來,又跟老鄉(xiāng)們學(xué)會了另外一種更為簡便有效的方法。就是把收拾好洗干凈的白菜直接入缸,每碼好一層壓實后,就撒上去一些食鹽,次日灌水時再倒入適量米醋。用此法腌漬出來的酸菜既酸又脆,還極少爛缸。我插隊那幾年,集體戶每年都得腌漬三大缸上千斤酸菜,一直吃到來年開春。
那時,屯里人吃酸菜大多是熬土豆酸菜湯,上頓下頓,頓頓如是。說起來還挺奇怪,可能是產(chǎn)生了什么化學(xué)反應(yīng),那筷子般粗細(xì)的土豆條融在酸菜絲里熬湯,怎么都煮不碎,出鍋早點晚點也不誤事,還不影響口感。于是,當(dāng)?shù)鼐陀辛恕巴炼拱舅岵恕餐Α钡男笳Z,用來比喻那些死扛不服軟的人,多為貶義。
其實,土豆酸菜湯的本味兒既不甘香也不鮮美,就是一個勁兒的酸,主要是里面缺少油水。但老農(nóng)民自有老農(nóng)民的土法兒,他們在吃飯時,往往把干辣椒放在灶坑里燎一燎,當(dāng)燎到煳了巴曲飄出一種濃辣的香味時,趁熱把它搓碎到湯碗里,待再喝那湯時,味道就極不尋常。直會把人喝得熱氣騰騰,滿身大汗,就啥啥香,拉饞下飯。
如果家里來了親戚,只要在飯桌上擺上一盤土豆絲炒酸菜或是土豆粉炒酸菜,就不算掉價。因為炒菜畢竟在那時的北方農(nóng)村還是屬于奢侈品,好歹里面能見點葷腥。誰若有個頭疼腦熱感冒上火的,嘴里沒味兒,就從酸菜缸里撈出一棵酸菜,扒出酸菜心兒來,要是再能蘸上點兒白糖吃,就更沒的說,酸甜爽口,清新開胃,那病立時就好了一半兒。
要說酸菜最風(fēng)光的時候,還數(shù)年前年后那些天。一到臘月十幾兒,小日子過得不錯、腰里有倆錢兒的人家就開始?xì)⒛曦i。當(dāng)天,要把屯里三親六故七姑八姨有頭有臉的請來“吃豬肉”,劃拉劃拉就得有大半個屯子人。說是請來“吃豬肉”,可干崩棱子上豬肉管夠造誰家也供不起,酸菜就當(dāng)仁不讓地成為了除豬肉以外的主要角色。于是,也就有了北方農(nóng)村獨具特色的殺豬大燴菜。
正月還沒過,勤快的女人們就開始張羅烀豆子、炒苞米,為下醬做準(zhǔn)備了。那里的人們一年四季,頓頓都離不開大醬。一方面是飲食習(xí)慣,口重,“南甜北咸東辣西酸”;另一方面也是為了省錢,平日里不管有菜沒菜,只要有了大醬咸菜,就不愁吃不下去飯。在我插隊那個屯子,一般人家每年都得下一排缸大醬。根據(jù)人口多少和用多用少,以缸大缸小找齊。
隨著天氣的逐漸升溫轉(zhuǎn)暖,大約一個月左右,大醬就“發(fā)缸”了。終于,在那青黃不接、苦熬干休的日子里,一缸清爽香醇、色重味美的豆瓣新醬,就如約如愿地抿到了孩大老小的嘴巴里。
也正是在這個時候,房前屋后田園里的“羊角蔥”開始吐綠,山坡地壟間的野菜長出嫩葉,就連憋悶在雞架里整整一個冬天了的蘆花雞也伸著脖展著翅“咯嗒咯嗒”地跳起了歡快的歌舞,又一只攆著一只地開了張。
于是,莊戶人家的餐桌上開始豐富多彩起來。最有滋味的還數(shù)用新醬和新蛋打出來的雞蛋醬,單是用羊角蔥戳它一戳,就上一口大餅子,就已經(jīng)香得夠嗆,要是再撈出一盆小米干飯,把它和蔥絲野蒜婆婆丁苣荬菜外加少不了的雞蛋醬拌在一起,展開寬大的白菜葉夾包吃,你就會感覺到更加的美妙,更加美妙地咀嚼出春天的氣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