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官兒是個“耶魯哥”

一個從美國耶魯大學畢業的重慶青年，回國后做了名村官，有人說這是“中國夢”，也有人說，這或許是場作秀。但27歲的秦玥飛不理會這些，他努力擺脫掉“耶魯”的光環，融入鄉村生活。

耶魯大學畢業生的“中國夢”

2005年，時年19歲的秦玥飛獲得美國耶魯大學全額獎學金。當年耶魯在中國一共錄取了7人，其中5名大學生、2名高中生，秦玥飛是兩名高中生之一。

從耶魯大學畢業后，秦玥飛沒去大城市找個高薪工作，而是簽了3年合約，成為湖南衡山縣何家鄉賀家山村村民委員會主任助理，兼團支部書記。

賀家山村是賀家鄉政府所在地。秦 玥飛2011年8月做村官，2012年5月，就被評為“湖南省優秀共青團員”。在2012年10月的衡山縣第十二屆人大代表選舉中，秦玥飛又獲得了所在選區僅有的兩個名額之一。他所在選區共有3547位選民參加投票，他獲得了85%的選票。

當年在耶魯時，正是秦玥飛帶頭制定了一套中國本科留學生學生會選舉的規則，被同學們稱為“學生會選舉法”。秦玥飛回憶起當年在耶魯參加學生會選舉時，他會以這句話開始：“以選舉法則為據……”然而從耶魯回到中國農村，情況不一樣了。有同學得知他參選縣人大代表，問他：“你在哪兒演講，講了什么內容？”他說：“沒有，這不是在美國。”

投票日那天，秦玥飛幾乎沒出門，像在美國接受的理論那樣，選舉日不能跟選民接觸。一個國外朋友跑到唱票現場，用攝像機拍了全程，然后發了條微博說：“創造歷史的一個東西。”但秦玥飛立刻讓他刪掉了。他說自己不希望被外界理解成，一個接受了西方高等教育的青年，試圖用美國價值觀和生活方式改變中國的鄉村生活，“我不想被貼標簽”。

最初在耶魯，秦玥飛讀的是電子工程專業。在高中時，他就想著去國外學習先進的科技，然后回國“添磚加瓦”。但在耶魯開學幾個星期后，他又決定轉讀政治學，一是因為耶魯的政治學系最有名，二是他覺得如果要致力于公共服務領域，讀政治學更有幫助。

秦玥飛當村官以后，一次偶然的機會，當地電視臺記者得知賀家山村有個耶魯大學畢業的村官，跟蹤采訪了他幾個月。“耶魯哥”秦玥飛的新聞，隨即出現在當地電視臺上。第二天鄉里人見到他，都會說：“昨兒電視看到你了，不錯。”

無論秦玥飛是否有意淡化了自己的耶魯身份，這都是無法回避的標簽。

耶魯大學以人文、藝術、歷史及法律最有名，畢業生中出了5位美國總統、若干位政界要員，以及各行業領袖人物。然而，從目前的公開資料看，秦玥飛是僅有的從國外名校畢業后回國做村官的青年。一位央視主持人評論說：“這也是‘中國夢’。中國不缺有錢人，但缺這樣有意思的人。”

那個穿黑衣服的小男孩

讓秦玥飛產生回來當村官的想法，緣于在耶魯上大三時他回國參加的一個公益活動。其間，他去了甘肅等地的鄉村。作為一個在城市長大的孩子，他從不了解中國的鄉村狀況，這次實踐讓他覺得，中國的鄉村其實大有可為。

那時，秦玥飛最喜歡的一本書是《留美幼童》，講述一群赴美的清朝留學生，學成后回國大展宏圖的歷史。“容閎你聽說過吧，是耶魯的；詹天佑，也是耶魯的；當時跟日本打甲午海戰的時候，定遠艦和致遠艦上面那些搞機械的軍官，都是我的師哥師姐。”

秦玥飛承認自己有類似的“使命感”，不想庸庸碌碌地過完一生。臨近畢業，他開始著手報名，無奈家鄉重慶附近的村官選拔已經結束，恰好湖南在招。于是，秦玥飛報名被選中，最后安排在了賀家山村。他在自己實名認證微博的個性簽名里這樣寫道：“腳踏實地，實干興邦。”

可是初到村子時，村里人并不是很快就接受了秦玥飛。

秦玥飛最初保持著在美國的生活習慣，早起洗個澡。結果到了下午，全村都知道了，村民們都笑他這個城市小孩“嬌氣”。

從這件事使秦玥飛意識到，如果老百姓不接受他，總把他當作來鍍金的，或者來混的，那就什么事都做不了。

秦玥飛決定要改變自己。他近視，但堅持只戴隱形眼鏡，是不想讓村里人覺得他身上有太多書卷氣；冬天的衣服，大多是黑色的，以至于年紀大的村民把他叫做“那個穿黑衣服的小男孩”。

村里的年輕人問秦玥飛：“小秦你怎么不換衣服啊？”秦玥飛說：“我不換衣服是有原因的，這就是我的招牌，人們一看就知道是我，有事就可以找我。”

秦玥飛開始學抽煙。走在村里，他隨身帶著煙和打火機，有時主動敬煙給對方，如果對方自己掏出煙來，他會第一時間把火機打著遞過去。村民坐在一起，點根煙，啥也不說，就有了默契。

有一回，秦玥飛騎自行車去老鄉家，在一處下坡摔了一跤。這一跤，使他體會到了鄉村熟人社會的溫情。鄉政府附近的一位老太，端來中藥給他；當他吊著手臂走在路上，不時有人過來寒暄，塞給他一個蘋果或者雞蛋。這讓他頗有成就感。

做個認真的后生

在鄉村熟人社會的現實環境里，組織認可的“秦玥飛同志”，自我定位是個“后生”。這個后生還在宿舍后面開了塊地，種了點辣椒。初試農活，他經常找前輩討教，或者幫人家刨刨土，這樣慢慢下來，在不同年齡的鄉親們嘴里，他就變成了“大侄子”或“弟弟”。

鄉政府旁邊有個糧庫，始建于上世紀50年代，二樓陽臺護欄是用水泥砌成的4個大字“賀家糧庫”。秦玥飛閑著沒事，就到這幾個字旁邊呆一會。他說：“這幾個字砌得精細，能看出當年做事兒的仔細和認真。這也給自己某種心理暗示，要做個認真的人。”

做個認真的后生，在鄉村里，有些事讓秦玥飛感到迫在眉睫。

前一陣子修水渠，秦玥飛召集村里人到村委會開會。舉手表決那天，一位姓劉的村民拒絕出席。然而在大家舉完手后，那個老劉趕來了，吼了一嗓子：“這么搞，不行！”

老劉是做工程業務的，平日在村里人脈活絡，性格粗獷，頗有些威信。他這一嗓子，會場里都沒了聲音，誰也不想得罪他。本來通過的表決，竟然就這樣不了了之。

會后，秦玥飛拎著兩條香煙找到劉家，進門就喊“劉伯伯”。一番溝通，才知道，老劉是想攬下修水渠的工程。秦玥飛曉之以理、動之以情，說明工程已經有公司承建，招標有程序，不能隨意。最后好說歹說，“劉伯伯”終于給了“大侄子”一個面子，不再刁難。

養老院是秦玥飛進村后主持的另一個項目。鄉里原來的養老院，只有一棟2層背陰的樓房和幾平方米不見陽光的小院子。

秦玥飛多次走訪，得知村里的老人們都盼望擴建養老院，于是他找到鄉領導反映群眾呼聲。領導們說，早有擴建之意，問題在于——沒錢。

秦玥飛幾次三番找縣里，終于要來一筆撥款，他又找來在美國的同學，免費幫著完成了工程規劃。計劃擴建的養老院，比原來大出好幾倍，分居住區和種植區，還有一個人工魚塘，讓老人們閑來做點農活，“他們都干了一輩子，閑下來反倒不習慣”。

這天陽光很好，秦玥飛到養老院來看工程進度，已經完成了一期工程。住在這里的老人們，搶著把自己種的花生裝了兩小口袋，約有20斤，讓他帶回去吃。秦玥飛推脫再三，不得不拎著花生離開。不過第二天，他就拉來100斤大米，還有油。那20斤花生，也夾在這堆物資里，又帶了回來。

說起結束村官工作之后的未來，秦玥飛說，還沒有太明確的打算，也許考公務員，也許繼續參與他喜歡的公益組織。但他覺得現在想這些，還有點早。

說這些話時，這個身高1米8的城市小伙，頭發略顯蓬亂，穿著綠色軍大衣，雙手抄在袖子里，坐在宿舍尚未完全變亮的節能燈下。燈光一照，他凹陷的雙腮顯出兩片深深的陰影。秦玥飛一邊說話，一邊大口喝著涼水，完全一副農村青年的做派，只有身邊書桌上的英文書籍，似乎在提醒人們，他——是從耶魯回來的。